兩個軍人下來,把洪先生媽媽的屍體抬到後車廂,軍官親自安排兩個人守屍,讓洪先生坐到前邊,兩人嘮嗑。


    小洪到底是個孩子,讓人家一盤問,他把家事都說了。可他也不傻,隱瞞了不知五點穴的事,他倒不怕軍官說他搞封建迷信,而是他直覺不知五是個高人,此陰穴恐怕天下少有,奇貨可居,說出去保不齊會惹什麽禍事。


    軍車飛快,嗖嗖的,幾十裏路跟玩一樣。鐵椅山腳下是一片挺大的村落,村口牆上刷著標語。軍人一下來,一群光屁股小孩圍過來嘰嘰喳喳看著,村裏的革委會頭頭們屁顛屁顛都出來。


    那年頭最吃香最有身份的兩大職業就是軍人和工人,號稱老大哥和子弟兵。農民們一看為首的軍官氣宇軒揚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人家一個照麵就讓村裏這些人俯首貼耳。


    軍官拍著小洪的肩膀對這些人說,這位是我的戰友孩子,你們一定要照顧好,滿足他落葬母親的心願。日後我會派人過來查看的。


    農民們趕緊稱是。


    軍官對小洪說,我隻能幫你到這了,你這孩子我喜歡,有股韌勁,日後有緣咱爺倆再見。小洪趕緊問他是誰,叫什麽。軍官微微一笑說出一個名字。


    聽到這個名字,我和藤善都傻了。這個名字不可說,是現今一個實權大佬,名字拿出來威震九州。


    這洪先生的命太好了,咋地沒咋地就能撞見貴人,他媽的屍體還沒入土,就已經開始有了騰飛之兆。


    小洪就在村民的幫助下,把媽媽的屍體秘密埋在山中的寶穴裏。也怪了,自打這之後,小洪不說心想事成吧,反正一大堆煩心事沒有了,學校沒人找茬,專門針對他的那幾個壞小子,在一次學校保衛戰的武鬥中讓手榴彈的飛片炸死了。


    小洪暗暗吃驚,這處陰穴還真是牛掰,霸道的厲害,擋我者死。


    小洪慢慢長大,成了洪先生,這十年過去之後,他順利考上大學,進了西南一家重點的理科大學就讀。這所大學曆史悠久,出了很多牛人,而且學校裏有類似同盟會兄弟會一樣的組織,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同氣連枝。等到洪先生畢業的時候,他父親平反,被老人家欽點進京,成了能決定一國命運的實權人物。


    洪先生上有保護傘,中有師兄弟,自己手裏還握著實打實的大學文憑,履曆耀眼,人脈廣博,他先是到小地方做了幾年地方官,接著往上爬,到了改革浪潮開始的時候,他突然選擇了棄仕從商,幾十年變魔術般反複倒手,把數不清的資產神鬼難辨劃到自己名下,逐漸成了一個龐大金錢帝國的太上皇。


    洪先生幾十年真是順風順水,心想事成,他最人生巔峰的時候是五十五大壽,難得一靜這小子也去拜壽了。那場麵,咱這樣的屌絲百姓想都沒法想,簡單提發生的一件小事就知道了。


    壽宴上眾人起哄讓洪先生題一幅字,洪先生曾經拜全國書法協會的高人練過數年書法,號稱得王羲之真傳。洪先生那天也是高興,看著這麽大家族,濟濟一堂,賓客盈門,熱火朝天的,頓時來了雅致。


    有人在大桌子上鋪了紅色宣紙,上等的墨研好,大毛筆伺候上。洪先生依稀迴憶起這些年的龍騰馬躍,提起筆刷刷刷就寫開了。


    寫完以後展示給在場所有人看,幾百人鴉雀無聲。洪先生寫的是一首比較冷門的詩,詩曰:我本無心求富貴,奈何富貴逼人來。


    這首詩據說是隋煬帝寫的,真是狂到沒邊了,敢說這話的全國也不超過三個人,但不得不承認,洪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全場靜默了片刻,繼而是雷鳴般的掌聲,嘩嘩嘩就跟下了暴雨差不多。


    “從那天開始,”難得一靜對我們說:“洪家開始走下坡路。”


    一個家族的複興需要很長時間,而敗落也是一個緩慢的過程,隻不過最後的崩塌太過耀眼,沒人注意前麵的過程。


    許多人都在背後議論洪家之所以沒落,就在於洪先生太狂,所謂烈火烹油,紅樓夢裏怎麽寫的,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樂極生悲,樹倒猢猻散。


    洪先生也有點後悔自己寫的那幅字,有時候在辦公室看著自己寫的這首詩,頗有些鬧心。洪先生一直覺得自己這一生太過傳奇,反而有點宿命的意思,難道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後來這些年,家裏一直不太好,直到兒子闖了大禍,家族生意受了影響,資金和買賣有很多漏洞,他才想起當年不知五說過的事情。


    他掐指一算,距離母親落葬到現在可不就正好四十七年了,真是彈指揮間。洪先生讓人打探八家將的事,尋找不知五的下落,查到最後,遞上來的報告能有一遝厚。


    畢竟八家將幹的事都擺在明麵上,他們又不是地下工作者,隻要有資源再用心去查,一查就明白。


    難得一靜告訴我們,洪先生特別重視這件事,他已經知道全天下還有很多類似的修行者。洪先生特別成立了一個機構,專門研究這些修行人,建立龐大的數據庫,針對的對象不僅僅在大陸,還包括港澳台日美,現在流落海外的高人也不在少數。


    有一條信息讓洪先生特別上火,不知五很可能在七十年代死在陝西。不過這老夥計有幾個徒弟還散布在香港之類的地方,其中有一個還頗有名望,號稱一代風水大家。


    洪先生左右思忖,覺得這件事不能拖,必須馬上找人啟出母親的骨殖,重新找良穴安葬。現在八家將人才凋敝,洪先生調查過,成員裏一個會看風水的都沒有,沒辦法他隻好派人到香港請不知五的徒弟,可給多少錢這些徒弟都不來,什麽原因也沒說,反正諱莫如深。


    洪先生一肚子氣不好用強,隻好另外請來一個風水大師。


    風水師是有了,他怎麽都不踏實,覺得這件事還是讓八家將的成員加入比較好。當然這些雜事用不著他親自幹,他隻要歪歪嘴,下麵有的是人跑腿,保準辦得妥妥帖帖。


    難得一靜算是他的心腹,專門操辦這件事,行內名曰黑手套。


    難得一靜說完其中原委,我和藤善都聽傻了,沒想到這裏麵套頭這麽多。難得一靜喝了口茶笑笑:“這還僅僅是能講給你們聽的,有一些事連我都沒法講,講出來就是天大的責任。不過呢,事情就這麽個事情,大家都了解了吧。”


    “那需要我們做什麽呢?”藤善問。


    難得一靜說:“你們不用收拾東西,明天一早跟我走,自有車接。咱們去鐵椅山,那邊香港的風水師已經到位,隻要人齊了就進山遷墳。其實說出來也不用你們做什麽,你們的任務就是輔助風水大師,把這單任務做好。”


    藤善看我,又看看解南華:“按說這差事不難。”


    整個過程中解南華沒有說話,一直舉杯沉默,不知在想什麽。


    難得一靜看看我們:“諸位還有沒有異議?咱們可說好了,有什麽話擺在桌麵講,你們有什麽想法現在都可以說,罵我祖宗都行。可一旦形成決議,就是鐵律,背後不準犯嘀咕,堅決執行到底。”


    藤善搖搖頭:“我暫時是沒問題了。”


    我趕緊道:“我也沒有。”


    其實我有自己的小九九,這件事怎麽看都不吃虧,風水用不著我們看,不用擔心看錯了的責任問題,我們就負責給風水師打下手,保駕護航唄。能有啥危險?進山挖墳,遷出屍骨,看不出有什麽危險,我天天幹的就是這個活。


    趁著放假撈點外快,分到手裏怎麽也的幾十萬,到時候房子錢就差不多了,看看有沒有富裕,再買個車,找個媳婦,小日子過起來。


    我現在也算高人,高人也得泡妞吃飯上炕生孩子不是。


    難得一靜看解南華:“南華兄,怎麽這麽陰鬱,有什麽就說,你可不是磨磨唧唧的人。”


    解南華放下茶杯:“幾天前,有人跟我說過,說是天下修行人的大劫難要到了。”


    我一驚,這不是我告訴解南華的嗎,這話還是解鈴在中陰苦界跟我說的。


    解南華喃喃說:“修行者涉足政事不是什麽好兆頭。”


    難得一靜不滿意了:“南華兄,你這話說的我就不愛聽了。修行人怎麽了,修行人也得吃喝拉撒,以前住深山老林那叫什麽修行,那叫自私!隻是為了自己,他們隻想為了自己開心。現在要與時俱進,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標準,不入世如何出世。你們看我,我就是個居士,而且高僧說我有緣法有慧根,難道我就得剃度?no,no,我覺得我更應該老百姓中間發光發熱,利用我的身份便利去服務更多的人。”


    解南華笑笑:“說的好。”


    等把難得一靜送走,解南華看著我們長歎一聲:“恐怕這一大劫就要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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