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知道光頭叫什麽,他也沒問過我的姓名。別看我們認識了這些天,經常聊天,可從來不詢問彼此身份和經曆,我也挺享受這種交往的形式,真正的君子之交。


    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光頭叫解鈴。看樣子陳竹和解鈴是老相識,兩人互相看的眼神就不對勁。


    羅小米非常高興,跑過去拉著解鈴的胳膊:“解哥,原來你藏這來了。”


    解鈴笑:“這話怎麽讓你說的這麽難聽,不是‘藏’,是隱居。”


    “他們都在議論你,不知道你在哪,南華哥還找到我那裏去了呢。”羅小米說。


    我陡然一驚,“南華哥”難道是解南華。難怪啊,兩人都姓解,看來是哥倆。


    這種時候,我沒法上去敘家常。當下氣氛有些尷尬,解鈴和陳竹明顯是老情人見麵,還帶著情敵,我倒想看看解鈴是怎麽應對的。


    陳竹走上廟門台階,看著他:“你還好嗎?”


    解鈴笑笑:“挺好的。你呢?”


    陳竹眼神裏盡是哀怨:“我也還行,混唄,活著唄。”


    王一安走過來:“竹子,怎麽個意思這是,介紹介紹啊。”


    羅小米嘰嘰喳喳地說:“王老師,這是我解鈴哥,他以前和陳老師……”


    陳竹咳嗽一聲:“別胡說。”


    王一安看著解鈴,上下打量:“就是你啊。剛才我聽陳竹說了你們交往的事,你可真不怎麽地,你這樣的人我不喜歡。”


    解鈴笑:“我又不是為你了喜歡才活著。”


    羅小米樂得咯咯笑:“解哥霸道。”


    王一安臉成了豬腰子色:“不知道解兄在這裏幹什麽?”


    解鈴倒是沒有隱晦:“以前遇到了一些事情,心裏過不去,便委托本寺主持,在這裏麵壁修行。”


    “你以前犯什麽過錯了,說出來我們大家聽聽。”王一安眨著小眼睛說。


    “具體錯誤就不談了,關鍵是看自己如何麵對,如何改正。”解鈴說:“君子當每日三省吾身,沒有過錯,也要反思,時時提點自己。”


    王一安大大咧咧往廟裏走:“解兄,看看你怎麽閉關的。”


    他往裏闖,解鈴也沒阻攔,對陳竹和羅小米說:“都進來看看吧。”


    我們一起往裏走,解鈴落在最後對我道:“這些人是你領來的?”


    “是啊。”我低聲說:“那個姓王的,口臭得很,在佛祖麵前大放厥詞,我口條不行,說不過他,就想到你了。”


    解鈴倒是沒生氣:“你可真是老天爺派來考查我的,看看我這段時間麵壁修行的怎麽樣,這就是人劫。”


    “你這麽高的修為,這也能稱劫難?對你來說小意思。”我調侃他。


    解鈴淡淡笑:“劫難不分大小,出門絆一跤也算是劫難。是劫難就是心魔,當然考驗心性。”


    我們走進廟裏,羅小米拉著陳竹的手,兩人看著牆上的壁畫。羅小米非常興奮,問著陳竹都畫了什麽。


    陳竹也是一知半解,便讓解鈴細講。


    王一安在旁邊冷冷看著,專門等著來找茬。


    解鈴指著一幅壁畫,畫上是汪洋之水,一葉扁舟。巨濤駭浪之下,能看到對岸一線煙火。解鈴道:“船上的這個人放棄了陽世的富貴和愛情,經曆地獄陰間考驗,過大江入地府,以慈悲心度化地獄群魔。”


    這幅壁畫為丹青水墨,潑灑牆麵,滿牆烏雲濁霧,聽解鈴這麽一說,陰間森森寒意唿之欲出。


    王一安說:“這是誰的故事,我怎麽沒記得書上有寫過。”


    解鈴笑:“因為這是一個真事,主人公便是我的故友。”


    我驚詫地看著他,這解鈴也太能吹牛了吧,他的朋友進過陰曹地府?


    解鈴又來到後麵一張壁畫前,上麵畫著層層相疊的螺旋線,每一條螺旋線形成一方世界,裏麵畫著諸多人物。筆法和前麵那幅一樣,都是丹青水墨。


    解鈴指著層層的螺線圈說:“這叫三元密境,共分九層,是由幻象和夢境組成的。每一層都代表了一個獨立的世界,它的最底層,也就是最後一層,名曰‘無’,據說誰通過上麵八層世界,進入最後一層,堪破‘無’境,誰就能得道成仙。據我所知,目前為止,隻有不超過五個人做到了。”


    “其中也有你的老朋友?”王一安嘴撇得跟瓢似的。他感覺到解鈴就是個大忽悠。


    王一安泡女孩仗著賣弄學問,而在我看來,解鈴比他的境界更高,解鈴泡女孩在於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解鈴點頭:“不錯,有我的老朋友,他是羅小米的哥哥。”


    這句話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們的目光都聚攏在羅小米的身上。羅小米拉著陳竹的手,眼圈紅了。王一安大吃一驚:“小米,真是你的哥哥?”


    羅小米低頭:“我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我想他。”她哭了:“解哥,你知道我哥在哪嗎?”


    “在他該在的地方,”解鈴聲音輕柔下來:“你也在你該在的地方,沒什麽可哭的。大家各有各生活的軌道。”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陳竹忽然道。


    解鈴點頭:“對。陳竹,你在你該在的地方,我呢,在我該在的地方。雲在天上飄,水在瓶中裝。”


    我們又走到下一幅壁畫前,這幅壁畫解鈴跟我講過,正是佛陀打坐在菩提樹下,修習唿吸七日頓悟成佛的故事。


    “當日佛陀在菩提樹下修行,來了五個絕世美貌的女子,她們天真無邪,可誰又能想到,她們正是魔王的女兒。她們分別是傲慢、貪婪、恐懼、愚癡和欲望的化身。魔王利用她們,來破除佛陀的覺悟之道。”解鈴用手輕輕觸摸牆麵上的菩提樹。


    他的聲音低沉,我們看著牆麵栩栩如生的大樹,似乎真的到了那個世界裏。


    “五個美貌的女子翩翩起舞,做各種淫穢之狀,而佛陀目不斜視,視而不見。魔王被激怒了,幻化走五個女子,變出一隻魔鬼軍隊,萬箭齊發,而佛陀更是不加理會。魔王又變幻風雲,滄海桑田,讓佛陀在定境中輪迴千世,經曆人事變遷,可他依然不動不搖。魔王無奈,用出了最後一招,他告訴佛陀,其實我就是你。我就是你的法身。你可以抵製外來的誘惑,可以抵製外來的危險,但是有一樣東西,你永遠也克製不了。”解鈴說到這,歎口氣:“那就是你自己。心魔難除。”


    他說完,我們幾人默不作聲。


    我看著壁畫,仔細琢磨著佛陀的故事,想著自己的經曆,心情有些壓抑。


    陳竹說:“我記得王陽明說過,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這個問題說起來很複雜。”解鈴道:“怎麽叫成熟,所謂的成熟,就是能駕馭自己心中的欲望吧。”


    “嗬嗬,”王一安突然笑起來:“解兄,你說的這些都是段子,什麽佛陀修行七日,又經曆種種考驗,你也不知道這段子是誰原創的。但是我從這些段子裏,倒是看到了一個內涵。”


    “王兄請指教。”解鈴看他。


    “佛陀也好,魔王也罷,他們對凡人都有一種蔑視。”王一安說:“總之就是鬥法,凡人觀摩。潛台詞是,這舞台是我們老哥們的,你們凡人看著就行了。”


    “那不對。”羅小米反駁:“佛陀成佛之後,招納門徒,領著大家,也就是你說的凡人一起悟呢。”


    “對,沒錯。”王一安說:“你悟成了,那你就是佛陀。你不悟,那你就是魔王。總而言之,你不是‘你’。”


    王一安這個見識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反駁。


    王一安看我們默不作聲,洋洋自得地說:“你不悟,你在魔道迷惑中,你就是他;你悟了,你成佛,你就是我。反正不承認你就是你。”


    解鈴看著他,忽然道:“既然都已經悟了,心中為什麽還有你我之分?”


    這話說的,我們都驚住了。王一安難以置信地看著解鈴。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必惹塵埃。”解鈴說。


    王一安撓著頭,絞盡腦汁,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解鈴看著王一安,突然鞠了一躬。


    我們都嚇了一跳,王一安臉色陰沉不定:“解兄,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在這裏麵壁,一直悟‘空’,始終不得門徑,今日王兄一番話,讓我因指見月,似有所悟。所以鞠一躬表示感謝。”解鈴誠懇地說。


    王一安歎口氣:“解兄心胸,我也是佩服。”


    羅小米道:“你們兩個就別打啞謎了。”她拉著解鈴的胳膊:“解哥,你真的要留在這裏當和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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