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後,屍骨斂入骨灰盒。王思燕並沒有急著給她父親買墓地,這個事確實不能著急,要多跑幾家墓地,多問問明白人。骨灰盒暫時收斂在殯儀館的納骨堂。


    整個流程行進到這裏,剩下最後一個環節,那就是集中焚燒供品。王橋生前是社會賢達,親戚朋友來了一大堆,光花圈就買了幾十個。除了花圈,還有童男童女,金山銀海,幾大箱子的金銀元寶,這些東西都要集中焚燒,美其名曰寄存到陰間的銀行。


    殯儀館有個專門提供焚燒供品的區域,呈開放式的圓形,順著邊緣一溜是隔斷的槽位,每個槽位下麵都是通風的空洞,上麵擺供,下麵燒紙,構造精巧,燒紙點燃後扔進去便會快速焚燒,火勢極旺,扔多少燒多少,絕對不會中途熄滅。


    在槽位的對麵,也就是這個圓形區域的圓心,是一處無門無窗的石頭房子,上麵豎著巨大的煙囪。這個房子專門用來焚燒大型祭品,比如花圈、童男童女、金山銀海以及瓜瓜果果之類的東西。石頭房子可能很久沒人收拾,裏麵是燒過的祭品殘骸,鋪滿了厚厚的煙灰,散發著一股形容不上來的怪味。


    我指揮王家的親戚朋友,把死者王橋的遺像找了槽位放好,前麵擺上香爐,七個碟子八個碗的供品。今天天空陰沉,寒風凜冽,飄著淡淡的雪花,所有人都凍得縮脖子,急切看著表,希望早點結束。


    這是最後一個環節,我也希望早點結束,讓他們到石頭房子裏把花圈燒掉。


    石頭房子太埋汰,又髒又臭,大家在外麵把花圈點燃,然後扔到裏麵。花圈劈裏啪啦燒起來,躺在地上越燒越旺,後麵不斷有人捧著花圈來,往石頭房子裏一扔。


    我看著擔心,一層一層的花圈別把火壓滅了,如果火在中途熄滅,雖說沒什麽,但終歸不是什麽好兆頭。


    這時,忽然卷起一陣寒風,風也邪門,吹進石頭房子裏,把滿地的煙灰卷起來,浪潮一般往房外湧。一大股黑煙冒出來,遮天蔽日,站在房口的眾人,嚇得哇哇叫,趕緊戴帽子或是把塑料袋扣腦袋上,黑煙落得人滿身都是。


    突然,王思燕驚叫了一聲:“爸!”


    我趕緊迴頭看,靠在牆上的遺像,被風吹得竟然站起來,前後擺動,無所依靠。旁邊幾個人看的目瞪口呆,誰也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遺像晃了兩晃,朝前一撲,正砸在香爐上。


    一連串連鎖反應,香爐應聲而倒,煙灰灑了一桌子,前麵是瓜果魚肉的供品,被全部推開,有的還落在地上,摔得滿地都是。


    我眼皮子劇烈跳動,生出不舒服的預感。這時,不知從哪突然竄出一隻斑紋老黃貓,站在遺像上,垂著大肚子,喵喵怪叫,雙眼碧綠看著我們。


    旁邊有個愣小子,從地上抄起火釺子,對著貓就捅。老貓喵喵叫了兩聲,別看又肥又大,動作倒是極靈活,往前一縱跳到高處,居高臨下看我們。它這個姿勢太像攻擊狀態了,大家一時不敢上前,要被這隻貓跳下來抓那麽一下,估計就得毀容破相。


    這貓估計是殯儀館裏專吃供品的野貓,看著就讓人膩歪,一時那麽多人竟然和一隻貓僵持住了。


    就在這時,義嬸吹著口哨,她不知從哪弄來一條魚幹,一邊打著口哨,一邊晃給貓看。老貓懶洋洋叫了一聲,小眼睛眯起來,盯著義嬸。


    義嬸把魚往外麵草堆一扔,老貓一個縱躍從那麽高的地方跳出去,落入後牆根不見蹤影。


    眾人麵麵相覷,今天算是見了西洋景,一時竟無人說話。


    土哥對我使個眼色,我這才想起自己的職責,趕緊過去把遺像扶起來,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遺像表麵是玻璃的,經過剛才的重創,玻璃麵裂出絲絲的條紋。死者的黑白照片配上上麵的玻璃裂紋,呈現出非常詭異的效果。


    這件事可大可小,細說起來屬於天災,跟我沒太大關係,但我心裏就是不舒服,認為自己的工作出現了巨大的失誤。今天有大風,放遺像的時候,完全可以在前麵擺上兩塊磚頭進行固定,為什麽想不到呢,還是經驗值太少。


    我正自責,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是王思燕。她非常善解人意,輕聲說:“齊翔,這不是你的責任,迴頭你幫我爸爸把照片換個鏡框就行。”


    我看著她,心裏一暖,點點頭。我強打精神,把整個流程走完。親戚朋友們辦完葬禮,還要湊在一起吃一桌白宴,王家把大飯店的包間都定好了。眾人坐著車出發,我準備迴公司,王思燕和她媽媽來找我,邀請我一起去吃飯。


    今天如果順順當當,我肯定不客氣,可剛才遺像的意外,讓人心裏不舒服,這頓飯吃不下。


    她們娘倆倒是很熱情,王思燕說:“齊翔如果你僅僅是殯葬公司的員工,這頓飯你可吃可不吃,我不會勉強,但現在你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是我的老同學啊,就必須要去吃了。”


    她媽媽一個勁誇我:“小夥子不錯。看著年輕,如此穩重,事情辦得條理清楚,井井有條,一點也不毛躁。現在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


    我心裏挺美,實在推不過,和義嬸他們打了招唿,便跟著老王家一起去吃飯。


    老王家是有錢,大包間放了三桌,賓客滿堂。眾人沒什麽悲戚之色,反而吆五喝六的喝酒劃拳攀關係。這就是人生,逝者已逝,活人還要繼續活著。


    我坐在主桌,誰也不認識,悶頭吃飯。正吃著,王思燕問我:“齊翔,你們公司管不管售後服務?”


    這話問得離奇,問到公事我不能順口開河,斟酌著說:“看情況吧,一般也沒什麽售後需求。不過呢,咱們作為私人朋友,有忙我肯定幫,義不容辭。”


    王思燕對這個答案挺滿意,不在追問。我也沒當迴事,吃完白宴,便迴到公司。


    義嬸在攏帳,告訴我,老王家的殯葬費用已經到帳了,你的提成這個月底就能發出來。


    來了錢總歸是好事,我特別高興,對義嬸說,開了工資,請大家吃飯。


    義嬸鼻子哼了一聲:“你先別樂這麽早,今天遺像摔碎了,家屬那邊有什麽反應?”


    我把王思燕和我的同學關係說了一下,然後道:“我這個老同學在歐美留過學,懂事,通情達理,她還主動讓我寬心,說換一下鏡框就沒事了。”


    “這個事沒那麽簡單。”義嬸用計算器算著賬目:“葬禮上遺像摔裂,這是不祥之兆。”


    “嘿,哪那麽邪乎。”我沒當迴事。


    這一行有一個好處,後事辦完就完了,麻煩事比較少。我暗暗打著小算盤,這個月要是再出一單兩單的,掙的錢就和大公司的白領差不多了,到時候我也逛逛街,買兩件體麵衣服。單身久了,該找對象嘍。


    想到對象,腦海裏浮現王思燕的形象,這丫頭倒是不錯,長得可以,又善解人意,隻是人家是留學生,心高氣傲,不知能不能看上我。


    這些事也隻是想想,我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有自知之明。


    葬禮之後,又過了一個禮拜,這天我正要下班迴家,接到電話,是王思燕打來的。


    明天是周末,她問我有沒有時間,她想約我到吉山墓地去。她們家請來了一位香港的風水大師,名頭極大,為死者選擇落葬的陰宅。


    王思燕家裏沒人懂這個,她一個女孩子,更不了解什麽風水地勢,所以讓我陪著她,她有個主心骨。


    我明天正好沒什麽事,欣然應往,是不是桃花運到了呢?我對著鏡子搔首弄姿。


    不是公事,我沒法用單位的金杯車,吉山墓地離市區非常遠。我一大早出門,換了三趟車,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


    到了墓地,遠遠看到了王思燕,一行能有七八個人,正順著墓地的山路考察風水。眾人穿著黑衣服,隻有領頭的那個男人,竟然穿了一身紅黃相間的道袍。王思燕正在和他說著什麽。


    這個男人紮了個發髻,手持八卦鏡,說不清多大歲數,四十歲到六十歲都有可能,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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