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鄒名官,爸媽希望我將來能夠脫掉農皮,成為國家有用的人才,給我取名為“官”,但我最終還是沒能完成他們的心願,反而成為了遠近皆知的傻子。


    自從我變成傻子之後,親朋之間相互走動少了很多,可此時,我家堂屋中卻坐滿了三房之內的親戚。他們之所以不約而同聚到我家來,是因為聽說我已經七天七夜滴水未進,估計熬不過今夜,準備幫忙操辦後事的。


    秋老虎的餘熱還未褪去,悶熱而不通風的堂屋,就像烤爐一般,沉悶的氛圍下沒有人說話,一些稍微發福的親戚不停搖著手中的扇子,嗑著瓜子、喝著茶,當磕到沒味粒小的瓜子,喝到粗葉泡的清苦茶水時,臉上還會露出了不滿和嫌棄。


    我姐一個人穿梭於眾親戚之間,忙著摻茶倒水,累得滿頭大汗,而所有的親朋都覺得理所應當,半點不像來幫忙的,倒像是坐茶館的。


    “鮮兒,你爸媽他們人呢,怎麽不出來給大家打個招唿。”見堂屋中坐滿了親戚,遲來了一步的隔壁大爺剛進門,便皺著眉頭說道。


    “誰知道呢,估計是嫌我們了吧。”大嬸看了一眼房門緊閉的裏屋,陰陽怪氣得說道。


    我姐趕忙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我弟情況不好,我爸媽已經守了他三天了,我這去叫他們出來。”


    “別去了,就讓他們守著吧。”大爺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鄒國兩口子真可憐,老了老了,兒子竟然沒有了。”


    隔壁大爺的話,猶如丟入平靜湖麵的石塊,瞬間打開了眾人的話匣子。


    大嬸反應最大,丟掉手中的瓜子,就開始了抱怨。


    “我看法不同。官娃已經傻了十年,為了他,鄒國兩口子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們看這房子,出太陽時透光、下雨天時漏雨,是人住的麽。再看看鮮兒,已經二十歲了還沒嫁人,如果再被那傻子耽誤幾年,這輩子就完了。所以我覺得鄒國他們已經盡力了,沒有了鄒官這個累贅,對大家都好,免得整天厚著臉皮四處借錢;而且對他來說,與其癡傻的活著,還不如早點解脫。”


    大嬸情緒高昂,說得唾沫橫飛,但表麵上是在替我爸媽不值,其實是在為自己鳴不平。當初我爸媽為了給我治病,不知道向她家借了多少次錢,有些錢到現在都沒有還,就拿最近的這次來說,我爸光是她家就跑了四趟,最後礙於麵子,隻好借了四塊錢給我爸,還搭上了一袋米,而且是明擺著有借無還的賬。


    “唉,這一切都是命,當初官娃就是鋒芒太盛,不懂收斂,才會有此一劫。”


    “當時他才多大,什麽都不懂,沒你說的那麽嚴重吧。”


    “你們仔細想想,死在六陰沱裏麵的人,哪一個不是在村裏算得上有本事的人……”鄒二爺神神叨叨的說道。


    接著,他講了一件讓眾人都為之震驚的事情:那時,官娃六歲左右,還沒有變成傻子。有一次,我在河邊撿柴,看見幾個孩子去河裏遊泳,不料剛遊到河中央,河水突然暴漲,當時我也試著去救,無奈河水來勢兇猛,差點把我一起衝走,就在我以為所有小孩都要被衝走時,突然看見其中一個竟然硬抗著暴漲的河水遊迴了岸邊。當時我直接傻了眼,那種情況下,不要說一個小孩,就算是成年人也是九死一生,那個小孩就是官娃,你說邪不邪門。


    聽完鄒二爺講的事情,眾人心中都滲出一絲寒意,對我掉六陰沱的原因也多了一份猜測。


    說到六陰沱,在坐的親朋都自覺得閉上了嘴巴,轉而向我姐打聽起我現在的情況,而眾親戚調整了一下心態、十分好奇的豎起耳朵。


    當從我姐口中證實我已經昏迷了七天七夜,而且滴水未進時,眾親戚也歎息起來,這也證實了剛才鄒二爺的六陰沱索命的推斷;而我姐眼眶泛黃,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鮮兒,去把你媽叫出來吧,我們好好勸勸她,要是她倆再把身體熬垮了,這個家就真的完了。”眾親戚又閑聊了一陣,眼見夜已深,著急迴家休息的大嬸向我姐說道。


    她的話很快得到了眾人的附和,我姐隻好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就在房門打開的一刹那,一道熱浪夾雜著酸臭撲麵而來,眾親戚趕緊捂住了鼻子。


    鄒大爺、鄒二爺還有大伯、大嬸他們強忍著惡心走進了房屋,眾親戚見狀也圍了上來。


    隻見,我媽麵容憔悴的坐在床邊艱難的抽噎著;我雙眼緊閉躺在破舊淩亂的木床上;我爸蹲在屋角雞啄米似的打著瞌睡。為了照顧我,我爸媽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有睡過安穩覺了。


    開門聲驚醒我爸。見鄒大爺他們進來,他張了張嘴,愣是沒發出聲音來,倒是嘴裏叼著的煙槍掉到了地上,費力的伸手將其撿了起來,然後靠著牆壁慢慢站起身來。


    “你看看,鄒國,你倆子是想陪葬嗎,這麽糟踐自己。”看見我爸媽的精神不振的樣子,大嬸率先開口說道。


    鄒大爺沒有說話,徑直來到床前看了看我,又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發現竟然一片冰涼;趕緊讓鄒二爺也看一下,誰知他剛走上前,屋內突然出來一陣冷風,吹得他後背發涼,手還未伸到我的鼻孔前,就猛的抽了迴去,口中喃喃的說道。


    “完了,沒氣兒了。”


    我媽微微一愣,情緒瞬間崩潰,扯開嗓子哭怨起來。


    “我苦命的官娃,人家都說傻有傻福,沒想到老天爺還如此刻薄,連個傻子都不肯放過,可憐官娃才十九歲,就要……”


    一時間,整個屋子陷入了寂靜,讓我媽的哭聲顯得更為悲涼。


    “鄒官,官娃是掉進六陰沱淹死的,乃是不祥之兆,後事拖不得。”鄒二爺來到我爸跟前,小聲的說道。


    大嬸雖然有點難過,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指揮著眾親戚開始布置。


    我爸顫巍巍的走到床前,呆呆的看著我。眼淚在早已熬得通紅的眼眶中不斷打轉,乍一看,就如同流血一般。


    大嬸向眾人分配完事情,又趕緊來勸我爸媽,在她眼中,我就是一個累贅,一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再加上今天鄒二爺的猜測,讓她更加堅信我得離去是命中注定。


    “他大嬸,官娃再怎麽說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如何放得下。”我媽眼淚止不住的流,抽噎著說道。


    大嬸陪著我媽傷心了一會兒,話鋒一轉道。


    “官娃他媽,你和鄒國這些年帶著他東奔西走,能夠把他帶到成年,也算對起他了,他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會念你們的好。”


    在大嬸的勸說下,我媽情緒平靜了許多,不舍的看著我,突然見我眼皮動了一下,驚訝的喊道:“活了,活了。”


    大嬸嚇得從後退了幾步,我爸則趕緊圍上來,看也不看,抱起我就準備往醫院裏送。


    見狀,大嬸趕緊把門關上,強行阻止了我爸,並讓我姐去把大爺等長輩叫來。


    我爸一心想要救我,不顧阻攔就要往外衝,但被大嬸一句話給說得呆在了原地。


    “你家還有錢嗎!”


    大爺等長輩很快就來到屋中,見我爸還抱著我,讓他先把我放到床上,二爺上前試探了一下我的鼻息後說道:“確實還吊著一口氣,但絕對活不過今晚。”


    我爸一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大爺,求求你們再借點錢給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官娃不救,求求你們。”


    看著我爸聲淚俱下的樣子,大伯掏出幾塊錢,還沒來得及給,就被大嬸攔住,白了他一眼道:“就你是好人,你想過的後果嗎?”


    大伯這才發現,大爺、二爺都沒說話,也沒表態,隻好將錢收了起來。


    “鄒國,你先起來。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沉默了片刻,大爺率先開口道。說完,又再次向二爺詢問道:“他二爺,你這次看清楚了沒有?”


    二爺微微一愣,隻能實話實說道:“這人命關天的大事兒,我可不敢打包票;但官娃的氣息已經十分微弱了。”


    看著眾人愛莫能助的表情,我爸心中絕望到了極點,用手摸了摸我的臉,無力的說道:“你們走吧,我想陪他走完最後一段路。”


    “鄒國你瘋了。”大嬸直接驚訝的說道。“我告訴你,大家都已經在布置後事了,你讓我怎麽跟他們說。”


    “你怎麽想,就怎麽說。”我爸想也沒想就迴了一句。


    大嬸被我爸的話懟的七竅生煙,也不顧麵子,直接反懟起來:“鄒國,你摸摸你良心,我和你大哥這些年對你們家的救濟還少嗎,這個傻子早晚都要死,你要讓他拖累我們到什麽時候。你讓我走,好!我走,你自己去跟外麵的親戚解釋,我想看看,今天你把人家趕走了,等傻子死了,誰還會來幫忙。”


    大嬸發起潑來,氣壓全場。


    “那我也不能把官娃活埋了吧。”我爸說不過大嬸,一著急脫口說道。


    害怕我爸和大嬸吵起來,大爺和二爺趕緊當和事佬,但事情很快便被外麵的親戚知道了,我爸沒有辦法,隻好將我還沒有斷氣的真相講了出來,而且還求眾親戚能夠借點錢給他。


    我爸本以為這些親戚在聽見他要借錢之後,會趕緊離開,沒成想,他們就如同沒有聽見一般,甚至還再繼續忙活著布置後事。


    大嬸臉上露出了冰冷的笑容,然後頭也不迴的走出了房間,而大爺、二爺等長輩愛莫能助的歎了一口氣,也跟著走了出去,隻留下了我們一家四口。


    “各位,鄒國他因為太傷心,有些胡言亂語,大家別給他計較,該忙啥忙啥。”片刻之後,屋外清晰得傳來了大嬸的聲音。


    “爸,弟弟他還有救嗎?”我姐問道。


    “等著斷氣吧。”我爸流著眼淚有氣無力的說道。


    “我,我現在就去找村長,隻要答應嫁到他家,就有錢給弟弟看病了。”我姐流著眼淚說道。


    我媽趕緊拉住了我姐,聲淚俱下的說道:“鮮兒,我和你爸已經失去官娃了,可不能再把你送入虎口。”


    “也許二爺說得對,就連老天都在嫉妒官娃。”我爸默默的流著眼淚,喃喃自語的說道。腦海中不禁浮起我十年前意氣風發的身影。


    十年前的我,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是老師眼中的好苗子,同學羨慕的好學生,更是全村的希望。在爸媽的重點培養下,以我的天賦異稟,隻要不出意外,將來考上大學,然後成為一名有用的人才,前途一片大好。


    所謂世事難料,就在我春風得意之時,一次看似平常的遭遇,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讓我從前途無量、人人羨慕的天才,變成了整日遊手好閑、人人厭惡的癡傻廢材。


    那年我剛滿九歲,和小夥伴在山上放牛的時候,意外撿到了一背簍的蘑菇,看著新鮮的蘑菇,我靈機一動,就想去縣城把它們賣了,湊夠錢買我心念了很久的玩具槍。可小夥伴們都不敢去,因為路程太遠,萬一賣不掉蘑菇,還得走迴來,更讓他們害怕的是,如果遇到大人們口中的人販子,可就再也迴不來了。


    我可沒有那麽多顧慮,為了買玩具槍,我瞞著爸媽,獨自來到縣城,還真將蘑菇賣了出去,不但湊足了買玩具的錢,而且還多出來了好幾塊。


    手裏有了閑錢,我給家人買了幾個大肉包,又給小夥伴們每人買了一塊棒棒糖,準備坐車迴去時,發現自己已經錯過了一天隻有一趟的班車,而此時已是傍晚,隻能走夜路迴家。


    一想到走夜路,腦海中便情不自禁的浮現出老人們講神神鬼鬼的故事,而公路兩邊又有很多墳,我心中害怕起來,但又不能不迴,隻好壯著膽子摸黑趕路。


    好在迴家的碎石公路雖然陡峭狹窄,倒也不像茅草小路那般陰森,隻要不刻意去想,五六個小時,一咬牙就到了。


    一路上,我目不斜視、埋頭飛奔,口中還不停哼著《上學歌》,借以分散注意力。可越是告誡自己不要去想那些鬼怪的故事,就越忍不住去想。


    隨著天色漸漸暗下來,公路兩旁的密林中時不時的傳來兩聲淒厲的鳥鳴,嚇得我汗毛豎立、後背發涼。


    天剛擦黑,正埋頭趕路的我突然發現前方有一個黑影,由於光線太暗看不清楚,我心中十分恐懼,頭皮一陣發麻,趕緊調頭便跑,


    可剛跑了幾步,又擔心縣城裏沒地方住,而且迴家後還要被老爸揍,隻好硬著頭皮向黑影走去。


    一邊走,我一邊鬆了褲帶,心中暗道:“如果真遇到不幹淨的東西,就讓它嚐嚐我童子尿的厲害,正好現在有些尿急。”


    我心驚肉跳走近後才發現,黑影是個老人,此時正躺坐在公路邊的石塊上。


    見有人路過,老人猛然坐起身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


    我被嚇了一跳,就這樣與老人對視起來,見他骨瘦如柴,身上衣服破破爛爛,我心中升起一絲同情,本想施舍點錢給他,卻發現兜裏已經沒錢了,隻好繼續趕路。


    “小夥子,能不能給點吃的。”身後傳來老人虛弱的聲音。


    從小爸媽就教育我要有同情心,短暫糾結之後,我停住了腳步,轉身不舍的拿出一個大肉包遞給了他。老人迫不及待的接過包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見他大口吞咽的樣子,擔心他吃完還要,不敢繼續停留。


    老人沒有再討要包子,而是望著我的背影,帶著感激的說了一句:“天太黑,別走錯路了。”


    本以為施舍包子之後,就不會與老人有任何交集了,但讓我想不到的是,老人竟然悄悄的跟在我後麵,直到月亮升起。


    (章節修改,希望大家多多關注,多多指教,多多包涵,後麵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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