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顧廷燁進宮麵聖。


    他一見到趙宗全就跪下大哭:“陛下!有人要殺微臣!求官家為微臣做主啊!!!”


    聲音之大,殿前鬆樹上的鳥都被驚飛。


    趙宗全:“什麽?誰這麽大膽?”


    站在禦座旁的李德全一時心髒狂跳:來了來了,快來告我快來告我!


    太後之所以特地對王家說鳳仙是李德全侄女,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幕提前布好的局。其實鳳仙連李內官的麵都沒見過,如果顧廷燁告他、讓他入了獄,迴頭查清楚他和鳳仙一點聯係都沒有,反而能讓顧廷燁背個誣告的罪名,或許甚至能在君臣之間埋下懷疑的種子。


    顧廷燁果然指著李德全道:“是他!那刺客說是他的侄女,騙得我娘子的外祖家收了她做義女,還騙我父親替我納她為妾。要不是那女子一時疏忽露出馬腳,恐怕微臣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李內官忙下跪:“官家!冤枉啊!奴婢的親戚早死光了,哪裏來什麽侄女啊?顧侯這是嫁禍、是誹謗!”


    顧廷燁:“是不是誹謗一查便知!官家,快把這個小人拖下去大刑伺候!”


    趙宗全皺著眉:“胡說些什麽?他是先帝留給朕的總管太監,怎麽能隨意用刑?”


    顧廷燁:“他就是仗著伺候過先帝這才膽大包天,派人去我家殺我!”


    趙宗全:“顧廷燁!注意點你的言辭!”


    顧廷燁:“官家,微臣都性命不保了,哪裏還能管著什麽言辭?官家,你要是不審他,微臣……微臣這個官兒不當也罷!”


    趙宗全把額頭埋在手掌裏,看不清神色,但他青筋暴起的脖子暴露了他的狂怒。


    忍了會兒,趙宗全轉頭對李德全說:“你就自己去一趟開封府,把知道的都說一說,說完了就迴來。”


    李德全哭道:“陛下!真的不是奴婢啊!”


    趙宗全拍著他的肩膀:“朕知道。你就當是為了朕,委屈這一迴。迴來後,朕給你三天假,你休息休息。”


    李德全:“奴婢不要,奴婢隻願時時刻刻守在陛下身邊!”


    趙宗全:“朕知道你忠心。別哭了,去了就趕緊迴來,朕離不開你。”


    李德全哭哭啼啼地領了旨,退出門外。


    趙宗全對顧廷燁大聲嗬斥:“這下滿意了吧?”


    顧廷燁大聲迴答:“謝陛下隆恩!”


    李德全不在,慶雲就頂上了,趙宗全給他一個眼色,慶雲立馬把屋裏伺候的人都遣散。


    出得門口,一個小宮女問:“怎麽不讓我們在裏頭伺候呀?”


    慶雲:“你沒見官家氣得臉都綠了麽?接下來肯定要對顧侯一頓排頭,咱們要在旁聽顧侯的笑話,迴頭不都得被他記著?”


    小宮女縮了縮脖子。


    慶雲揚聲道:“告訴身邊的,這會子都別來禦書房附近。”說完,自己繞著禦書房周圍巡視起來。


    果然,沒一會兒功夫,裏頭就傳來砸東西的聲音,接著是皇帝的怒罵,隻是離得遠,宮人們聽不清具體在罵什麽。


    演了會兒,趙宗全擦了擦額頭的汗,小聲道:“這會子應該差不多了。”


    顧廷燁也小聲道:“官家辛苦。”


    趙宗全:“倒杯水來,罵得朕口幹舌燥。”


    顧廷燁樂嗬嗬地給皇帝端茶送水,道:“官家,昨天微臣仔細想了想,覺得,咱們的計策得再變變。”


    接著,他把昨天明蘭說的話大致複述了一遍,隻是省去了“養恩生恩”的那些內容。


    趙宗全沉默不語。


    他要論先父的名分,除卻為了收權、確實是有私心的。


    他和自己親爹的關係非常好,父慈子孝不知羨煞多少旁人。當初他不願意要皇位,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被過繼給其他人。


    可惜造化弄人,他被推著趕著做上了這個九五至尊。


    不能再叫親生父親為父,對他來說是件非常痛心的事。


    顧廷燁明白趙宗全的感受,小聲道:“如今,官家尚有太後要對付,這種時候提出為先舒王論名分,極有可能為先舒王惹來許多罵名。”


    趙宗全眼睛倏地睜大。


    顧廷燁:“那些言官,最守死理、也最能罵人不帶髒字。此計一出,他們肯定會把口水噴到先舒王身上的。”


    趙宗全眉頭皺出了個“川”字。


    顧廷燁:“微臣生母以商賈之身入侯爵高門,死後被顧家那些親眷嘲笑了十幾年,微臣每每想起都痛心不已。微臣推己及人,料想陛下與先舒王何等親厚,您肯定更不願意有人明目張膽地烏塗先舒王的身後名。”


    趙宗全:“可難道,朕要一輩子稱朕的親爹作皇伯了嗎?這要朕去到九泉之下時,如何與爹爹相見啊……”他的眼眶漸漸爬上血絲和淚水。


    顧廷燁:“不,不會的,隻是不急在這一時。待官家皇位穩固之後,您再提出論先舒王為皇考,朝堂上就不會有這麽大的意見了。”


    趙宗全閉上眼,不再說話。


    顧廷燁知道他這是打算再多想想,躬身道:“微臣先告退。”


    趙宗全叫住他:“你幫朕先去探探韓琦的口風。至於王安石……你說,讓他知江寧如何?那是他家鄉,他可兼顧家事與政務。雖說一般情況下是應該要避免朝臣就職原籍的,可先帝不也曾讓範仲淹知姑蘇?這樣的禮遇,他應該不會推辭吧?”


    顧廷燁:“王先生這樣的人才,實該多多益善,官家為什麽不專為他辦一所書院?”


    趙宗全眼睛一亮。


    顧廷燁:“就在江寧辦,讓王先生做院長,讓他為陛下培育更多像他一樣耿直清廉的後生晚輩,充實朝堂。甚至可以給與這個書院以太學同等待遇,把朝堂裏那些要蔭封官的子弟都送去給他教化。若有能用的,自然可以出師;若無才學,那也不必入朝為官、徒耗糧餉了。”


    他早就想建議皇帝取消蔭封了。官家子弟中多有不學無術者,就是因為知道以後可以靠著祖中長輩求得蔭官。反正怎麽著都能當官兒,那也就沒必要逼著自己苦讀上進了。


    這些人進入朝堂後不僅能力不行,可能還會為了擴大家族勢力而結黨營私,不僅給國庫財政帶來巨大壓力,還會在朝廷裏渲染不正之風。


    隻是直接取消會觸動許多人的利益,把蔭封改為太學的入學資格,那朝臣的反彈就不會那麽大,因為至少還有一線希望。而且太學出來的直接就能獲得同進士身份,這不比蔭封得官更體麵?用這個方法雖然也會招致不滿,但如果做院長的是久負盛名的王臨川,那就穩妥得多。


    因為這位臨川先生,他頭鐵得很!


    趙宗全越想越覺得可行,當即寫下一封密旨交給顧廷燁:“你幫我帶去江寧,親自交與他。把你剛才同朕說的再細細說與他,務必幫朕說服他出任這個院長!”


    顧廷燁:“臣領旨。隻是,還有一則,若王先生答應了,那辦書院的錢從何而來?”


    趙宗全不假思索:“內庫。”內藏庫是宋代皇帝的私庫,來源主要是絲鹽鐵茶等官辦買賣,隻聽皇帝一人調度。如今玉璽在手,趙宗全確實可以調用這筆錢了。


    顧廷燁:“官家,這是您的私房錢。你……您不留著傍身嗎?”


    趙宗全斜眼睨他:“我知道你小子打的什麽主意,這筆錢備著,萬一什麽時候又起兵事,不至於被三司掣肘。隻是我實在等不及了,我需要人,我需要能為我所用的人!”


    顧廷燁再不多說,躬身道:“遵旨!”


    顧廷燁出門的時候,皇帝特地又砸了個熏爐,叮咚的響聲裏,顧廷燁大步流星離開,儼然一副君臣不睦的樣子。


    太後聽人稟報時終於露出笑容:“被他們破了這麽多迴招數,總算有一個起作用了。”


    朱內官:“太後娘娘算無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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