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若弗屋裏的床搖了一整晚。


    第二日,盛紘因為無法出門上朝而第一次告假。


    直到晚膳,盛紘依然沒能出現和家裏人一起吃飯,盛老太太終於忍不住問:“紘兒呢?”


    王若弗支支吾吾的:“官人他……他有些頭疼,就在屋裏用膳了……”


    盛老太太:“沒請郎中來看?”


    王若弗:“我我我說要請的,可是官人說不用……”


    盛老太太:“一會兒我去看看他吧。”


    王若弗忙道:“不不,不用的母親,實在沒什麽要緊。”


    盛老太太:“你官人為官幾十載,從未告假過一日,今天這般反常,怎麽還能說沒什麽要緊?”


    王若弗:“可……可這都是官人自己說的……兒媳也隻能遵命啊……”


    盛老太太沒再跟她多說,飯後,來到屋裏,看見盛紘躺在床上,臉色火紅、渾身是汗,身上蓋著好幾層被子。


    老太太輕聲喊了一句:“紘兒?”


    盛紘含糊地應了一聲。


    老太太伸手到他額頭上一摸,嚇了一跳:“燙得跟燒炭了似的,還不快叫郎中?”


    王若弗阻止不住,家裏很快來了一位郎中,把脈時,海朝雲和長棟都圍到盛紘榻前。


    郎中把完脈,猶豫地看了一眼王若弗,道:“老夫要給大人檢查身上,可否先請其他人迴避?”


    海朝雲即將臨盆,一聽郎中這麽說也不多作停留,立馬行禮離開。


    長棟卻堅持道:“我是父親的兒子,我留下來可以幫忙的!”


    王若弗趕他:“哎呀郎中都說了要你們迴避,你這孩子怎麽淨惹事。”


    老太太看郎中神色,也猜到事情有點複雜,對長棟耐心道:“你快先下去吧,有需要你的家裏自會叫你的。”


    長棟和一幹侍女都被趕走後,屋裏剩下王若弗和老太太兩個,老太太對郎中道:“我已經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沒什麽聽不得,先生隻管給我兒子看。”


    於是,郎中掀開了被子……


    ……


    老太太焦慮的表情裂成了驚愕……


    ……


    王若弗心虛地低下了頭……


    ……


    郎中重新給盛紘蓋上被子,搖頭道:“盛大人不是生病,是吃了虎狼藥!而且估計吃的劑量還不小,他這……他這……隻怕……”


    老太太:“隻怕什麽?”


    郎中:“……待精氣耗盡……人怕是就沒了……”


    王若弗“啊”的一聲大叫:“怎麽會!不會的!”


    郎中低頭歎息:“若按夫人您所說,大人這種情況已經一天一夜,那就是頭牛也要亡毀的呀!何況盛大人應是一時氣血上湧中了風,現在就算是藥也難喂進。”


    老太太厲聲喝問王若弗:“你給他吃了什麽?”


    王若弗瘋狂搖頭:“沒有……我沒有!”


    “沒有他怎麽會突然這樣?”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沒有!”


    老太太見從王若弗口中一時問不出什麽,轉頭問郎中:“先生您見多識廣,這種藥一般是從哪裏來的?”


    郎中:“這種藥,多半都是在暗門子裏才有流傳,且因為極其傷身,一般不用在客人身上,多是年紀大了的倌相公為著接客而自用的。若十分少量地使用些許,緩個十天半個月的可能就沒事了;可若一次性用了大劑量……”


    老太太:“那會如何?”


    郎中:“便如懸湖泄流,無可轉圜。”


    屋裏兩個盛家女眷同時倒吸冷氣。


    老太太:“可有解藥?”


    郎中:“若剛服下不久後用黃連水催吐,或可緩解。但如今盛大人這個情況……哎……藥性已入肺腑,精血也已散去大半……在下實在無力迴天了……”


    王若弗哐當一聲跌坐椅上。


    老太太急道:“沒有什麽辦法給他續命嗎?畢竟您說的是懸湖泄流,那若是有源頭活水……”


    郎中搖頭歎息:“源頭活水需得用藥膳調養,如今大人中風,神誌不清,湯藥尚且難入,談何調養?依在下愚見,老太君、盛夫人,該給盛大人準備喪儀了。”


    王若弗“哇”的一聲大哭,盛老太太則直接暈了過去。


    ……


    深夜,長柏迴到家中,驚聞噩耗,奔去葳蕤軒要王若弗交代因由。畢竟,他父親這輩子都那麽謹慎,怎麽可能在盛家蒸蒸日上的時候幹出這種事?可王若弗隻是哭著大喊“不知道”,什麽都問不出來。


    劉媽媽哭著去拉長柏:“哥兒,哥兒呀!這件事畢竟是主君的陰私事兒,您就算再難過,也該替主君的名聲想想,這件事若真鬧開了,主君的清譽和盛家的名聲可就都毀了啊!”


    長柏大吼:“那難道就要讓父親不明不白地被害了嗎?!”


    劉媽媽:“這種事,誰說得清是不是被害?畢竟主君也這把歲數了不是嗎?”她為了維護王若弗,全然豁出去了。


    長柏氣得要讓東榮打劉媽媽的板子,被王若弗硬生生攔住:“打我吧!你若是要打她,那就先打死我吧!!!”


    小廝想分開主仆二人,可王大娘子不知哪來的神力,愣是抓著劉媽媽一絲不鬆開。


    海朝雲本想迴避,可聽見下人說長柏母子倆對上,一時情急要去勸,卻就在這種關頭肚子疼起來——竟是要生了!


    長柏和王若弗的戰鬥戛然而止,全家人都分了一大半的注意力到她生產這件事上。


    第二日清晨,長柏長子——全哥兒降生。


    午後,盛紘不治身亡。


    盛家人因為他死得難看又難聽,都對他的死因諱莫如深;唯一執著的長柏也因為紅事白事同時降臨而分身乏術——盛紘沒了,長柏就成為盛家新一代家主,喜事喪事都要由他主持,沒有時間和空間讓他梗著脖子逼問王若弗真相。


    於是,糊塗治家了一輩子的盛紘就這麽糊裏糊塗地被埋了。


    可歎他最後死時依舊麵紅似火一柱擎天,蠅營狗苟追求了一輩子體麵,結果入土時體麵全無。


    外頭人都奇怪為什麽盛家要那麽快給盛紘下葬,隻有盛家人自己知道,這一定是盛紘自己的願望:


    他若能活著主持自己的喪事,恐怕一刻都不願自己多停留在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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