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來到邵氏屋裏時,她端坐在整位,四房五房的還有幾個堂弟的媳婦們分座兩邊,一群人麵帶不善,怎麽看都是一副要審罪犯的模樣。


    明蘭自如地走到堂中央,恭敬行禮道:“見過大嫂嫂。不知嫂嫂叫弟媳來是有什麽吩咐?”


    邵氏看了一眼五房的嬸嬸,說:“呃……就是請你來一起說說話,公公免去了你們夫妻今天一早拜高堂的禮,我們幾個都沒機會單獨跟你說幾句。四嬸嬸五嬸嬸也想同你有些囑咐。”她口舌笨,想什麽說什麽,可性格又軟,真有硬話也說不利索。


    四房的聽得心煩,插嘴道:“囑咐麽我是不敢囑咐的,畢竟新婦還有個縣主的身份。就是想讓新婦聽聽她幾個弟媳的苦處,讓她知道知道我們顧家有多不容易。”


    明蘭:“弟媳?呃……大嫂嫂,莫非,秦家的廷煒弟弟迴來了?”


    邵氏一愣:“沒有啊?沒聽說父親把他叫迴來?”


    明蘭:“那我們哪裏來的弟媳?”


    四房的:“這話說的!我們四房五房乃是侯府嫡支血脈,我兒子的媳婦自然是你弟媳。”


    明蘭:“可我聽說當初公公見責於先帝時,兩位叔叔是自請分家的。難道說,公公已經把兩房重新接迴侯府,隻是我和官人都還不知道?”


    四房的噎了一下,不知要怎麽接。五房的咳嗽了一聲,對邵氏說:“大郎媳婦,我看二郎這個新婦還真是沒禮數,長輩說一句,她有七八句等著。莫非仗著自己是縣主,便不把咱們這些家人放在眼裏?”


    邵氏瞪了一眼明蘭:“二郎媳婦,你的話多了些。”按輩分來說,大房如今沒有嫡母,邵氏便是這支裏地位最高的女性,確實是可以管教明蘭的。


    但如果按照身份,在座幾人都高不過明蘭,甚至見麵時是要向她行禮的。


    隻是此時明蘭並不想講究這些,畢竟這是“說私房話”的場合,若她拿出身份來壓她們,迴頭就會落下一個“狐假虎威”的罵名,最後連累的也是盛家和皇後的名聲。


    為了這幾個貨色,實在犯不著。


    於是,明蘭說了聲“嫂嫂教訓得是”便不再開口。


    看她終於不說話了,四房的忙把自己媳婦往前推,讓她細細訴說自己日子有多麽不容易。等她說完,又把五房的兒媳婦叫上前,要她跟二嫂嫂說說自己養孩子多辛苦。瀝瀝拉拉一大堆,小桃和丹橘在一旁聽得頭暈目眩,狼牙煩得想打人,明蘭則一臉入戲模樣,仿佛在聽什麽好聽的話本子。


    等所有人都說完了,四房的指著明蘭:“都說一家人共榮共損,如今二郎一步登天了,總不能看著我們這些親人過得這般荒涼?”


    明蘭站在中間一聲不吭。


    四房的:“你說話呀!”


    明蘭看向邵氏。


    邵氏不明所以,看向眾人。


    坐在末尾的五房的最先想明,對邵氏說:“新婦這是要大郎媳婦準她說話呢。”


    四房的哼的一聲:“不讓她說話時她說個不停,現在要她說話了又裝得乖巧順從!”


    狼牙一怒,殺氣騰騰的眼刀射向四房的。


    四房的像被蠍子蟄了一般抖了一下,別開目光,更加惱怒地盯向明蘭,可嘴裏再不敢蹦字兒了。


    欺軟怕硬,莫過於是。


    邵氏:“新婦,你說話吧。”


    “是。”明蘭福了一福,問,“四嬸嬸,要說蔭官,先帝一朝五品以上皆可上書奏請官家恩賜,侯府乃二品,得蔭封的少說也有十七八人,怎麽唯獨四房、五房什麽都沒落下?”


    當年顧家欠了宮裏一大筆債,上頭奪了四房五房的蔭封以示懲戒,後來靠著白家的資財還清債務,可官家始再沒給四房五房封官職,連帶著顧家軍也被閑置不用,腦子空空的四房五房從未深究其因,隻道是“先父和大哥不得官家愛重”。


    明蘭作為新媳婦,才不可能進門第一天就說自己公公的不是,她笑道:“先帝行事必有其深意,如今官家沿襲先帝的做法,肯定也是有原因的。我官人隻是一介武夫,行事唯官家馬首是瞻,嬸嬸們與其逼迫於我官人,不如走走大嫂嫂的路子。”


    眾人皆看向邵氏。


    邵氏惶恐道:“我……我能有什麽辦法?”她母家勢弱,能在顧家好好過日子全賴顧廷煜給她撐著,要她去給四房五房掙蔭封?簡直天方夜譚。


    明蘭:“大哥哥最愛重的就是大嫂嫂,隻要大嫂嫂一句話,大哥哥便是無所不依的。需知,大哥哥母家乃是太後親眷,隻要大嫂嫂同大哥哥說一句,去宮裏和大娘娘打聽打聽,那從先帝到今朝的沿革不就都能知道了麽?屆時,四嬸嬸五嬸嬸再對症下藥,那蔭封和差遣不就都有了?”


    把矛盾引到他們內部,讓他們自己鬥。


    五房的嗤笑一聲:“新婦真當我們是傻的?這條路子我們早就與大郎走過,要走得通的話,還要來找二郎作甚?”


    明蘭:“呀,這……連太後娘娘都辦不了的事,官人一介武將如何辦得成?”


    四房的:“你不是皇後認來的幹侄女麽?你去找皇後說一聲,肯定比大郎管用。”


    明蘭:“大娘娘是在幾位輔政大臣的支持下才垂簾、掌印,找她討要蔭官尚有可能。皇後娘娘如今可替陛下管著後宮,如何能幹政?反正我是不敢攛掇皇後娘娘行此道,若四嬸嬸敢,您自己上文德殿說與大相公們聽?”


    四房的一怒:“你!你竟敢這般同我講話,簡直忤逆不孝!”


    道理辯不過,就拿禮法來壓人。


    明蘭搖著頭歎氣道:“先有君臣後有父子,四嬸嬸可別壞了倫常呀!”


    四房的氣得上來就要掌摑明蘭,狼牙兩步擋在明蘭前方,這時,屋外傳來嫻姐的聲音:“母親!父親來了!”


    “醒了?”邵氏忙站起,快速走向門口。


    接著,母女一左一右攙著顧廷煜進入屋內。


    顧廷煜向明蘭行禮:“縣主娘娘。”


    明蘭迴禮:“大哥哥不必多禮,弟媳向大哥哥問安。”


    顧廷煜:“這裏都是女眷,原不該是我來的地方。隻是我遠遠地聽到什麽‘官家’、‘大娘娘’,這才不得不過來。我們這等武將家最忌諱的就是妄議朝政,縣主娘娘可千萬別給二郎惹麻煩啊。”


    明蘭:“弟媳本不願提這些的,奈何嬸嬸們硬要二郎給堂弟們討官,弟媳隻能就事論事。”


    顧廷煜點點頭:“這事原就不是二郎一個人說得算的,我知道二郎的難處。弟媳在這裏站了這麽久,怕是已經累了吧?眼看家裏快傳早膳了,弟媳要不要留在我們屋裏用?”


    明蘭:“就不叨擾哥哥嫂嫂了,我得迴去伺候我家官人早膳呢。”


    顧廷煜:“也是,那你快迴去吧,別讓二郎久等。”


    眼看明蘭帶著幾個丫鬟款款離開,四房的大怒:“怎麽就讓她走了?話都沒說完呢!”


    顧廷煜沒搭她的話,轉頭看向邵氏:“你怎麽不等我醒?”


    邵氏低下頭:“四嬸嬸五嬸嬸帶著弟媳們上門,我總不好晾著她們……”


    顧廷煜:“那你出門前也該把我叫醒不是?咱們從前不都商量好的?你不叫我,萬一我醒不過來了呢?”


    邵氏急道:“你別這麽說!好好的,你怎麽會醒不來?我就是……我是……聽五嬸嬸說不用特地叫醒你,讓你多睡會兒,這才……”


    五房的趕忙說:“哎呀,大郎,你這身子骨我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來不過就是想同新婦說些體己話,怎麽還要特意叫醒你?你好不容易能睡得好,我們哪裏能為著些婦人間的小事吵你?”


    顧廷煜朝她作禮:“那還真是謝過五嬸嬸關愛了。眼下時候不早,我們要用早膳了,四嬸嬸五嬸嬸要不留下來一道用飯?”


    四房的剛想說不吃白不吃,隻聽顧廷煜“哎呦”一聲接著道:“我忘了,廚房今天隻做了我們大房的飯食,怕是不夠這麽多房嬸嬸媳婦們一起用!要不,改天?”


    “哼!當我們稀罕呢?走!”四房的脾氣火爆,當即拂袖而去。


    五房的城府深些,但也有限,被當著這麽多人戲耍簡直顏麵全無,留下一句“我們五房還是吃得起一頓早食的!”便帶著媳婦走了。


    邵氏想上前追趕解釋,被嫻姐拉住:“母親,我們快些吃飯吧!”


    邵氏:“可這不就得罪幾位嬸嬸了嗎?”


    顧廷煜:“你還怕得罪她們?剛才若不是我來替你解圍,你就要被她們擺弄成槍,得罪二郎媳婦了。”


    邵氏:“怎麽說我也是明蘭的大嫂,說她幾句都不行嗎?”


    顧廷煜:“若她真有不妥,你說她自然無不可。可今天你是在為四房五房出頭,要她去給他們兩房求官,這能一樣?”


    邵氏:“我覺得這是她作為晚輩該做的呀。自己過得那般逍遙快活,卻任由兩房嫡親叔叔過得那般艱難,你是沒聽到,剛才廷炳媳婦說……”


    顧廷煜:“先帝當初不給他們兩房蔭官,就是不讓我們顧家做得太大,朝廷諸公也都忌憚著我們顧家軍的威名,刻意排擠。這麽多年沒人替我們說話,你以為真是祖父和父親為官做人都那麽差嗎?”


    邵氏一愣:“難道不是因為四房五房的碌碌無為嗎?”


    顧廷煜:“你放眼看看,滿朝上下多少蔭封得官的子弟,有幾個比四叔五叔好?為什麽他們可得我們家卻不得?”


    邵氏仔細迴想,好像真是這麽迴事。


    顧廷煜:“實在因為慶曆新政之時,祖父力挺了歐陽永叔的《朋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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