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蘭挽了一下額邊的碎發:“今天家裏辦茶會,父親讓我也到前廳來見客,不想剛到就看見海家大娘子暈倒的場麵。墨兒害怕,就沒敢進去。”


    康晉緩和聲音道:“表妹別怕,海家姑娘帶著救心丸呢,海大娘子不會有事的。”


    墨蘭點點頭:“還是表哥鎮定,剛才我都快嚇死了。”


    康晉:“怪我母親,她這兩天在家裏和父親吵得不可開交,出門了也收不住脾氣,這才把海家大娘子給嚇到了。迴頭等姨父迴來,我自會去向姨夫請罪。”


    墨蘭:“剛剛隱約聽到,康姨媽似乎是想讓表哥和海家姑娘相看?”


    康晉搖頭:“都是我母親的一廂情願罷了,我們家什麽情況?我什麽情況?人海家怎麽會看上我?”


    墨蘭微微一笑:“表哥別這麽說,墨兒覺得表哥很好的,若是誰家看上了表哥,那才叫有眼光。”


    康晉從來沒被漂亮姑娘這麽誇過,有點臉紅,道:“表……表妹果真如此覺得?”


    墨蘭點點頭:“自然。表哥一表人才,康家祖輩也都是文官清流,這麽好的人品家世,誰看了不喜歡?”


    她說“喜歡”二字的時候,眼神蜻蜓點水一般地在康晉臉上略過,康晉感覺自己的心撲通地猛跳了一下。


    兩人之間迅速逸散出一片曖昧氛圍。


    墨蘭用扇子朝旁邊的小道點了點,說:“表哥要不要去林棲閣坐坐?”


    康晉忙搖頭:“不不,那可是後院,我是外男,怎麽能去那裏?”


    墨蘭:“我們姐妹都叫您一聲表哥,您又怎麽會是外男?”


    康晉還是拒絕:“不不不,我還是不去了。”他知道姨母王若弗和林棲閣的林小娘勢不兩立,如果知道他去林棲閣做客,非拿著刀把他頭剁下來不可。


    墨蘭看他態度堅決,不無遺憾地說:“想是表哥嫌棄我是庶出,看不起墨兒。”


    康晉忙解釋:“表妹別這麽說,我從來不覺得嫡庶有別。再說,盛姨父當年不也是庶出?這些年盛家要不是有姨父支撐,哪裏能有今天這個光景?”


    墨蘭用扇子捂住嘴,笑道:“表哥說話怎麽這麽好聽?”


    康晉的臉更紅了。


    兩個人又沉默相對了一會兒,墨蘭說:“既然表哥不想去我們院坐坐,那墨兒便不勉強了,改日表哥若想來,林棲閣隨時恭候。”她這話說得很是沒章法,後院妾室的住宅,豈是一個外姓男子能隨意光顧的?


    可康晉根本沒意識到這句話裏有什麽不對,愣愣地說:“好的好的。”


    墨蘭又留了一個笑給他,接著轉身往迴走,剛走沒兩步,突然哎呦一聲往側旁歪去。


    康晉眼疾手快,立馬上前扶她。


    墨蘭的手揮舞著拉住康晉伸過來的手。


    兩人十指相扣,四目相對。


    康晉仿佛中了魔咒,整個人呆在原地。從前他便覺得盛家的這幾位表妹各個都是花容月貌,比自己家的姐妹都要出眾許多,也曾想過母親會和姨母親上加親、給他娶個盛家表妹做媳婦。可那時多半都是些年少輕狂的幻想,從未想過能成真。


    此時握著墨蘭的青蔥玉指,康晉有點恍惚。


    墨蘭不勝嬌羞地迴過頭去,說:“表哥怎麽這麽看墨兒?”似乎是想避開,可手指分明攥得更緊。


    康晉清晰地看到墨蘭的脖頸,以及那處瑩白皮膚表麵慢慢爬起的紅暈。幾縷碎發在這個過程中落入墨蘭的衣襟,康晉的思緒隨著碎發延展而下,浮想聯翩。


    站在一旁的雲栽旁觀了整個過程,開口打斷道:“姑娘,公子,這樣不妥。”


    墨蘭垂下的眼眸忽而化作冷厲的刀,刺向雲栽。


    可雲栽如今有長楓撐腰,根本不怕墨蘭,再次提醒道:“四姑娘,光天化日和外男拉拉扯扯,說出去是要壞名聲的。”


    她本就是長楓安排來監視墨蘭的。


    墨蘭還不願放手,康晉倒是先鬆開,道:“這位姐姐說得對,是我唐突了,剛才看表妹一時站不穩,怕你摔跤,這才情急上手扶了一把。思慮不周,還請表妹莫怪罪。”


    墨蘭重新換上嬌羞的神情:“表哥這說的哪裏話?剛才要不是表哥及時出手,我還真就摔了呢。墨兒謝過表哥。”說著,往後撤右腳要行萬福禮,然後又歪倒。


    這迴,雲栽和康晉同時上手去扶她,她一手拉一個,眼神看向康晉,不無柔弱地說:“墨兒怎麽又摔了……”


    雲栽:“姑娘腳上有傷,還是別老站著吧。”


    她這一提醒,康晉立馬想起聽自己母親說過,墨蘭在金明池畔被獸夾夾傷了腿,道:“表妹的腿傷還沒好嗎?我記得這都過去大半年了吧?”


    墨蘭傷心道:“墨兒在家裏不受待見……父親不肯幫我遍尋名醫,故而落下了一點毛病……”


    康晉有點惱怒:“我以為姨父很疼愛你們呢,怎麽會這樣?”


    他沒少聽到康王氏在家裏嘲笑王若弗被林噙霜壓得全無地位。


    墨蘭:“表哥怕是誤會了,父親對我們母女真的是很冷淡,大半年裏也來不了林棲閣一迴……”


    康晉驚訝:“這竟然跟我母親講的全然不同。”


    墨蘭:“康姨媽是大娘子的親姐妹,自然站在大娘子那邊,怎麽會同情我們林棲閣的人?”


    雲栽怕康晉真被墨蘭帶進溝裏,說:“四姑娘別總是話說一半,為什麽主君不來屋裏看您和林小娘,這件事您應該最清楚。”


    墨蘭罵她:“主人家說話,焉有你一個下人插嘴的份?”


    康晉也幫墨蘭:“是啊,你一個下人,怎麽敢這麽同你自己的姑娘說話?”


    墨蘭慘兮兮地看向康晉:“表哥,你看,墨兒說的都是真的,家裏人看父親不理我們,就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裏,連一個粗使的下人都敢當著你的麵踩我……”


    雲栽是個直腸子,有什麽說什麽,但不懂怎麽拐彎,被墨蘭這麽一通胡攪,隻能氣唿唿地跺腳:“四姑娘別胡說,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


    康晉:“尊卑不分,以下犯上,我若把看到的這些事告訴姨父,你肯定是要挨板子的。”


    雲栽立時住嘴。


    康晉看向墨蘭:“走吧,我送你迴去。”


    墨蘭臉上洋溢起燦爛笑容:“謝謝表哥。”


    康晉看得眼神發直,喃喃道:“我竟不知,表妹原來這麽好看。”


    墨蘭嬌羞地別過頭去,但是拉著康晉的手握得更緊了。


    兩人就這麽攙扶著慢慢走向池塘、走向後院,途中無數雙眼睛都目睹了四姑娘和康少爺十指相扣、肌膚相貼的景象,就連清風堂裏的羊毫狼毫幾個也在院子口見識到這番前所未有的場景。


    狼毫非常震驚地衝進屋裏,在海朝雲耳邊小聲訴說所見所聞。


    海朝雲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海大娘子此刻正喝著看似救心丸實則珍珠粉的“藥”,問海朝雲:“怎麽了?”


    海朝雲猶豫著把事情說了出來。


    一屋子海家女眷都無比震驚:“怎麽這麽明目張膽?!”


    海大娘子嗤笑一聲:“虧得你婆婆還想讓康家哥跟我女兒相看呢,都不知道自己後院裏已經起火。”


    海家次女擔心地拉著海朝雲的手:“大姐姐,怎的盛家是這般的家教?你在這裏沒受罪吧?”


    海朝雲搖頭:“其實盛家的家教是好的,就是妾室林小娘教的兩個孩子比較不像樣。如今庶出的三弟長楓倒是已經懂事不少,就隻剩這個四妹妹,實在是全然不把盛家女眷的清譽放在心上。”


    海家幺女覺得有點費解,一個娘胎出來的兄妹怎麽還能不一樣,有點努力地分析道:“也許盛四姑娘和康公子早已訂親,隻是大姐姐還不知道?”


    海大娘子:“康王氏是個心比天高的,怎麽可能讓自己唯一的兒子和一個庶女訂親?再說,若真已經訂親,那又何必兜圈子把我們母女誆來和她兒子相看?”


    海朝雲也說:“不會的,就算康表弟肯,我婆婆也必定不肯的。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林小娘,不可能接受自己外甥和林小娘的女兒訂婚。”


    海家次女:“我覺得未必。今天這一遭看下來,這位盛家主母委實有些腦子不清醒,又想給我們和康家牽紅線,又怕得罪我們耽誤大姐夫前程,說話顛三倒四好沒條理,她這樣的腦子,說出去的話都是要打折扣的。”


    海大娘子嘖的一聲:“她畢竟是你的長輩,怎可在背後這般議論長輩?”


    海朝雲突然噗嗤笑了一下:“二妹妹雖然是胡說的,可還真讓她說對了。有時候我官人都要忍不住說我嫡母,有些事上她確實容易犯糊塗,有一次她被官人說得沒臉,還大罵說官人是要做她老子……”


    這話一出,一屋子海家女都笑了起來。


    笑夠了,海大娘子對海朝雲說:“雖然你婆婆糊塗短視了些,可她到底不算是個惡人,不像她那個大姐姐,會用些卑劣可恥的手段對付宅中女眷。你該慶幸自己遇到這樣的婆婆,可得好好珍惜。”


    海朝雲點頭:“我知道,婆婆骨子裏是個心軟心善的人。她把妾室衛小娘生的兒子收在自己院子裏撫養,吃用都很是盡心,誰看了都會覺得那是當親兒子在養。”


    海家幺女問:“母親,您剛說那個康家姨母幹了什麽事?”


    海大娘子搖頭:“還是不說出來嚇你們吧,說出來我都嫌髒自己的嘴。”


    海家次女:“母親就說說吧,這樣我們好知道豺狼長啥樣。”


    幾個女兒殷切地求了半天,海大娘子這才開口:“朝雲嫁過來前,我和你們父親找人打聽過盛家和幾家姻親的情況,王家、徐家和袁家各自都有些不堪說的事,但要說最可怕的還是這個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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