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餘敏都有跟著萬俟君酌好好學琴,雖然成效一般,但至少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撫上一曲。霍佳總在一旁烹茶,她臉上沒什麽情緒,幾乎不怎麽說話,隻是那無論如何也舒展不開的眉頭還是暴露出心中的糾葛與痛楚。訾盡歡倒是沒再勸過她。


    雖未能如願看到餘老爺的後背,確認其是否服用過止息丸,但在萬俟君酌的引薦下,訾盡歡為其診過脈,已經確認了巫醫用止息丸至人假死,以此彰顯神能。


    又過了幾天晚上時,霍佳身邊的丫頭急匆匆地跑來敲門,喊著:“君夫人,君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訾盡歡開門:“你家小姐怎麽了?”


    “大公子喝了酒,發了好大的脾氣,我們家小姐怕是要被他打死,小姐說在這府上,隻有您能救她。”


    “打人?你家大公子怎麽會打人?”言語間滿是震驚。


    “大公子從前脾氣就不好,尤其是喝過酒後總是為難我家小姐,當初小姐的孩子就是這麽沒的,可他們反倒是來責怪我家小姐沒保住孩子。”


    “豈有此理!快帶我去!”


    餘家大公子的住處是府中西邊的小院子,他們到時,正聽見那位大公子大喊著:“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我肯留著你,是給你臉麵,給你霍家臉麵,你還敢和我和離,反了你了!”


    餘老爺子帶他們見過幾迴大公子,他一直是一副文質彬彬世家子弟模樣,本以為霍佳與他隻是情緣不合,從沒想過背後竟是這副景象。


    “住手!”


    在那根燒火棍即將再次落下時,訾盡歡及時出現,擋住這沉重一擊。


    餘大公子顯然飲多了酒,全然不顧有外人在場,變本加厲起來:“滾開!不然連你一起打!”


    雖是男子,但到底自小習文,隻能針對霍佳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他想抽迴棍子,但訾盡歡緊緊握著,他竟無力抽動,麵部逐漸猙獰。


    醉酒的男人麵露兇相,萬俟君酌知道她能自己解決,但還是忍不住擔憂,上前擋在她前麵,輕輕一掌將人製住,見餘大公子還想負隅頑抗,幹脆劍拔出鞘抵住他的脖子。


    劍尖上冰涼的觸感隨著脖頸傳入,震得他心中發寒,酒立刻醒了大半。


    訾盡歡扶起地上的霍佳,直到這時才注意到霍佳除了容貌皎潔,雙手潔白無瑕外,身上竟有多處傷痕,有些傷明顯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這才久久難以愈合。


    “他就是這麽對你的?”


    “是我對不起夫君,他才會這麽生氣!”


    “霍佳,情感不和,二心不同,便是相離,各還本道,這才是正道,而非如你這般,任人欺淩,淩虐至此啊。”


    “可是柳先生他……”


    “柳先生的仕途雖然重要,但不應該是因著你的痛苦獲得,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你自己更為重要!”


    “訾姑娘……”


    “我隻問你,想清楚了嗎?人這輩子最難的是做出選擇,一旦選定了,拚死向前就好。”


    “我……我……我希望夫君可以與我和離,但他不同意。”


    “好,你同意就夠了。”


    “不行的,和離之事要麽夫家應允,要麽母家遣人來接,如今我爹娘根本不同意我和離,夫君若是不肯,我毫無辦法。”


    “我們可以去找官媒,自請和離。”


    “我……可以嗎?”


    “若女子在夫家受辱,刁難,責打,可自請和離,甚至是休夫。”


    “可是這要是傳出去,對餘家和霍家來說都是恥辱。”


    “你……”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聽見聲音的餘家眾人趕來,餘老爺子走在最前麵,顫巍巍地:“大半夜的,這又是怎麽了?”


    眼見餘家大公子爛醉如泥地躺在地上,還被人用劍指著,餘老爺子快走幾步:“放肆!老夫好心收留你們,你們就是這麽對我兒!”


    萬俟君酌收迴劍,餘大公子慌不擇路,跑迴餘老爺子身邊告狀:“爹,他們都瘋了!大半夜跑到兒子臥房,差點殺了兒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餘家大公子身上時,隻有餘敏注意到一旁的霍佳,她跑過去問:“大嫂,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又?


    原來餘敏早就知道,可在她的話本子裏竟半分沒有提過。


    她的話本子裏隻有嫂嫂得償所願,與心愛之人雙宿雙飛的美好,半分苦厄都沒有。


    也許這也是她作為餘家三小姐給餘家最後留的臉麵吧。


    “餘老爺子,難道不知道大公子是如何對待霍小姐的嗎?”萬俟君酌臨危不懼。


    原本他在餘老爺麵前還會稱唿霍佳為大夫人,現在在眾人麵前直接叫了她霍小姐,而非大夫人。


    “他們夫妻之間的事,豈是你們外人可以評頭論足的?”


    “如果丈夫對妻子拳打腳踢,這還隻是家事的話,那這天下還有公道可言嗎?”


    “他不過是喝了酒,才會如此……”餘老爺子是個讀書人,自知理虧,聲音越來越小。


    “男人醉酒,什麽時候成了傷人的理由?要是餘大公子知道自己醉酒後會行為失態,言行粗魯,那麽便該警醒自己,不再飲酒,而不是讓他的妻子因為醉酒理解他!”


    萬俟君酌字字句句振聾發聵,餘老爺子說不過他,隻能轉向霍佳:“佳兒……”


    話未出口,霍佳眼神堅定:“餘老爺,既然情緣已盡,我要和餘大公子和離。”


    “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情誼。”


    “正是因為自小一起長大,直到如今我才徹底看清這個人,胸無點墨,毫無誌氣,仗著餘家的聲望,不勞而食,為所欲為。當初我失掉的那個孩子,就是他醉酒後推了我才沒了,可是他要我替他隱瞞,說成我的疏忽,等他置身事外,他就和所有人一起責怪我失掉孩子,他對我可有半分丈夫對妻子的關懷之意?”


    餘老爺子第一次聽說這樁事,心中氣急,打了餘大公子一巴掌:“你這個逆子!你這是要讓餘家絕後啊!”


    霍佳大笑起來:“餘老爺!餘伯伯!說什麽看著我長大,把我當成親生女兒,也隻有在孫子這件事上,才會對你的親生兒子發脾氣,我被打時,你說什麽,讓我忍,說我做錯了,他隻是心中不快,以後會好的,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讓我忍,如果易地而處,是敏敏遇到這樣的事,你還會勸她忍嗎?”


    “你和柳先生的事是事實,是你不忠在先!”


    “是!那我今日便告訴你們,我霍佳此生隻愛柳先生一人!”


    “你……”


    見霍佳終於說出心中所想,十分欣慰,她說:“餘老爺,既然霍小姐心意已決,還請餘大公子寫下和離書,與她和離,二人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對大家都好。”


    “不可能!”餘大公子咆哮著,那對虎牙尖尖的,讓人覺得像是動物獠牙般可怖。


    萬俟君酌又說:“餘老爺,你應該很清楚,分開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


    “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這是不肯放人的意思,看餘大公子那副吃人的樣子,訾盡歡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霍佳再落到他手中,她義憤填膺地說:“那明日我們便去媒官處論上一番,自請和離。”


    餘大公子想要衝上來抓人:“你不能走,現在你還是我的人!”


    訾盡歡將人擋在身後,萬俟君酌不假思索地衝過來站在兩人麵前,做出一副要拔劍的架勢,嚇得他不敢再上前。


    “人我們今日一定要帶走!”


    餘老爺子胸膛起伏不定:“你們……我要去城守處告你們強搶民婦!”


    “好啊,你試試。”萬俟君酌不鹹不淡地說。


    “對了。”訾盡歡好心提醒,“餘老爺別生這麽大氣,越是生氣,背上的淤傷越不會好。”


    “你怎麽知道我背上有淤傷?”


    “您忘了,我可是醫者,總之您切勿動怒,否則怒急攻心,恐遭反噬。”


    臨走時,餘大公子又借故拉著霍佳的婢女不讓她走:“這是我餘家的下人,她得留下。”


    霍佳拉住她貼身婢女的手說:“她是我從娘家帶來的,是我的人,當然要跟我走。”


    見萬俟君酌又一副要拔劍的樣子,餘大公子不敢再說話,隻好看著他們離去。


    餘敏在眾人麵前表明態度:“嫂嫂,我支持你!”


    “敏敏!”


    “小妹!”


    霍佳拉住她的手:“謝謝敏敏,敏敏以後要成為一個自由的人,想做什麽就去做,千萬不要像嫂嫂一樣,走錯了太多路,才迴頭。”


    “我會的,霍姐姐。”


    從餘府出來時,夜已深,一行人加上霍佳的貼身婢女共四人,站在風中淩亂。


    訾盡歡眨巴著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這麽晚了,咱們怕是要露宿街頭!”


    霍佳心中歡喜,半點不覺得為難,反而很激動地說:“現在就是讓我去睡破廟,我都覺得特別開心!”


    “破廟?你這體弱多病的身子,可是撐不住的喲!”


    “我撐得住!”霍佳不好意思地笑道,“不過你們這麽幫我,怎麽好意思讓你們陪我睡破廟呢?我還有不少銀子,趁著霍家沒管我要迴去前,我可以請你們住上好的客棧。”


    “霍家給了你很多錢嗎?”


    “嗯,讓我多使些銀子,打點府中人。”


    “聽起來霍家對你還算不錯!”


    “是啊,在吃穿用度上,對我真的很好,隻是不讓我做想做的事,逼我嫁不想嫁的人,用柳先生的仕途威脅我不許我和離罷了。”


    “如果你需要迴家向父母稟明情況,得到他們的支持,我也會陪著你,做你忠誠的護衛。”


    “謝謝。”


    “謝什麽,走吧。”


    “去哪?”


    “當然是跟著我家君酌哥哥,吃香的喝辣的。”


    萬俟君酌從路的盡頭走來,說:“我問了,前麵那家客棧還有廂房,今日就委屈各位姑娘住下,可好?”


    “勉勉強強吧。”


    “多謝君公子。”


    “我跟著小姐。”


    在去媒官處申請和離前,霍佳還是想再迴家一次,希望可以得到霍家父母的諒解。


    萬俟君酌身為男子,貿然去人家家中拜訪,會生出許多閑話,所以沒和她們一起。


    霍佳在訾盡歡的陪同下再度踏入霍家大門,她心中鬥爭了無數次,才將這些年的隱忍與恥辱說出口,當她將身上那些傷痕展露於人前時,眼淚隨之落下,她是多麽希望自己的親生父母可以站在她這邊,為她做主。


    可是霍老爺說:“這些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不是你做出那些有辱門楣的醜事,餘家小子怎麽會這麽對你?!”


    當她說出因餘家大公子醉酒失掉的那個孩子時,霍老爺又說:“男人醉酒,你就該離他遠一些,作為母親,失了孩子,就是失職!”


    “爹,男人醉酒,不照顧他,是我失職沒有盡好妻子的本分,照顧他,丟了孩子,還是我失職沒有盡好母親的本分,在您眼中,全是我的過錯,他就半分沒有錯嗎?”


    “從小教了你那麽多為人妻,為人母的道理,你是半分沒有學會,盡是做出些丟盡霍家臉麵的事!”


    “爹,娘,我真的是你們的女兒嗎?我在餘家過得不好,你們就隻會讓我忍,今日我不想忍了,我與他和離定了。”


    “你敢!”


    霍老夫人也出來勸說:“佳兒,別惹你爹生氣!”


    “娘,是我要惹爹生氣的嗎?”


    “畢竟是你先做出不守婦道的事,這事是咱們理虧。”


    霍佳委屈至極:“我說過很多遍,我沒有!我告訴過你們,我和柳先生之間什麽也沒有,為什麽你們非但不信我,非但不幫我想辦法澄清,隻會讓我忍,隻會跟我說忍過這段時間,大家就會忘記那些謠言。”


    “無論怎樣,你和別人私會一事是真的!”


    “我說了,我們隻是彈琴,隻是作了一幅畫而已!”


    “行了,別說了,究竟做沒做,隻有你自己知道!”


    “娘!為什麽連你也不相信我?”


    訾盡歡憤怒:“你們為人父母,女兒受了委屈,非但不幫襯,還要和外麵那些人一樣羞辱她,你們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霍老爺怒道:“你個小丫頭片子,就是你在我女兒麵前妖言惑眾,弄得她像現在這樣離經叛道,不知規矩!”


    “你們不愛女兒,還不許別人對她好嗎?”訾盡歡不落下風。


    “盡歡,我們走。”霍佳反手握住她的手,神情篤定。


    “好。”


    “你的一切都是霍家的,要想和離,就把霍家給你的一切留下。”


    霍佳從袖中掏出一大疊銀票,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這些都是您給我的,還有那些嫁妝,待女兒和離之後,自當一並返還。”


    “你……你……我們養你這麽大,你以為隻是這些嗎?”


    霍佳反擊:“您養我這麽大,是為了您的臉麵,為了讓我嫁入餘家,鞏固霍餘兩家的關係,您在餘家得到的利益,夠還您這些年對我的養育恩情!”


    “你個逆女!你要是敢和離,你的柳公子這輩子別指望翻身!”


    訾盡歡說道:“霍老爺,仕途推舉一事,若真有人敢徇私舞弊,可是大事,我相信城守大人一定不會允許。”


    “你……你們……”


    霍佳再次叩拜過父母,起身頭也不迴地離去。


    她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直憋著一口氣,直到出門才敢唿吸,心中覺得暢快,於是放肆大笑:“盡歡,我做到了。”


    訾盡歡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心中愧疚:“佳兒,對不起啊,早知道我就不勸你迴家了。”


    “我要謝謝你,說出這些話,我心中無比輕鬆,無比暢快!”


    “那就好。”


    “走,我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離,想要自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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