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禮結束,學生們陸續迴到班級,老袁吩咐了下同學們好好上接下來的課,今天最後那節班會課他再來就走了。


    可能是擔心學生們不重視不是自己分科的會考科目,理科的11班就被在早上容易集中精神的第三節排了一節地理。


    地理老師梁佳是個年級聞名的中年女性,聞名倒不是因為她教得有多好,而是因為她過於嚴厲的教學風格,據說她罵哭過好幾個學生。


    “我姓梁,叫梁佳。你們可以叫我梁老師。”梁佳草草在黑板上寫完自己的名字,直截了當進入主題,“我知道你們理科班有些學生不怎麽看重文科,但別忘了,會考裏隻要有一科不過關你們就沒辦法拿到畢業證。”


    全班大氣不敢出,安靜盯著講台上的老師。


    梁佳嚴肅的臉上勾起個笑容,“但你們隻要好好聽課,認真完成我的作業,會考裏地理這一科就不會掛科。”


    “爭取全a!”那個喜提老袁第一份作業的作死老能手又開口了。


    梁佳看了他一眼,他趕緊閉嘴低頭,不敢再造次。


    梁佳看著安靜的全班學生,滿意開口,“把假期作業從最後一排起往前傳到講台,我來檢查。”


    樂羨魚趕緊把不小心被折到的作業一角撫平,往前傳去。他瞄了一眼身旁安靜坐著的白鶴,猜想白鶴會不會無聊,畢竟所有科目的假期作業的檢查都和學神沒有關係。


    “……”看著學神從書包裏拿出一本《五三(文綜)》攤在桌子上開始寫,樂羨魚默默把之前的想法給拋掉了。


    這才開學第一天啊,樂羨魚給白鶴跪了。


    原本還有同學覺得梁老師一個人檢查不過來那麽多的作業,但看著講台上梁佳檢查的速度又都打消了這個念頭。


    黑板上方的時鍾靜悄悄地轉動著,梁佳又翻完一本作業,皺著眉頭問:“誰是何影?”


    何影站了起來,畏聲說:“報告老師,我是何影。”


    梁佳又說:“是個女生啊,我還以為是個男生呢。”


    何影坐在前排離講台很近的位置,樂羨魚看不到何影的表情,但能看見何影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梁佳還在繼續,“你的作業錯的太多了,你真的有認真寫嗎?明明是個女生,怎麽文科的地理會這麽差?”


    白鶴停下了筆,抬頭看向講台。


    樂羨魚皺眉,什麽叫明明是個女生地理卻會這麽差?對文理學習的掌握程度和性別有半毛錢的關係嗎?


    梁佳又抽出一本作業本,攤開放在何影的作業本旁邊,“誰是丁俊清?”


    丁俊清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害怕地抖了抖,但丁俊清瞄著自己右前方的何影,又努力直起了身子,“報告老師,我是丁俊清。”


    梁佳語氣和緩地對丁俊清道:“你的作業完成得很好,坐下吧。”


    丁俊清繼續站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梁佳語氣微微嚴肅,“叫你坐下,沒聽到嗎”


    丁俊清慢慢坐迴了座位上,臉又偷偷地朝何影那邊側去。


    梁佳把兩本作業放到一起,對何影厲聲道:“你看看你,連一個男生的地理都比你好,你是怎麽學的?混嗎?”


    梁佳又從文件袋裏抽出一張紙,那是全班上學期的成績表,“我找找,何影,你其他的文科成績……也不怎麽樣。”


    老師的聲音帶著何影想起了當初自己因為喜歡理科而選了理時的場景。


    當初她選理,父母親戚全都不讚同,因為她是女生。大家似乎都覺得她作為女生就應該文科比理科好,她的理科就沒辦法取得讓人滿意的成績。就算數學老師誇她思維邏輯能力強,適合學理科,但那又怎樣呢?反正女生就隻會死記硬背,就隻是短暫地投機取巧,就隻是不憑借自己實力的取得好成績罷了。


    「孩子,我們當父母的都是為了你好,你一個女孩子選什麽理科?」


    「小影啊,你就聽阿姨的吧。阿姨是過來人,有經驗。女孩子理科學不走的,選文多好啊,又適合女孩子學又詩情畫意的,幹嘛要和自己過不去選理呢?」


    「什麽?你家閨女選了理啊?你也別生氣,這孩子挺有勇氣的嘛。」


    「影影你別選理嘛~我們都是女孩子就一起選文啦~」


    「………」


    就算她偷偷填完分科誌願,在祈禱中得到自己成功分到理科班的消息,父母也隻是搖頭歎氣,像是對孩子的無理取鬧感到失望。他們從不看看她的文理成績比較,從不問問她,你自己想選什麽?你自己喜歡文還是理?


    所有人對她說過的話聚攏在一起就像把鉗子,鉗著她的思緒,鉗著她迴到了當時那種無助痛苦的境地。


    何影深深垂下頭,盯著幹淨的課桌不說話。


    全班都在沉默,似乎大家對這種批評都覺得很正常,似乎這種帶著錯誤偏見的批評隻是一種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真理。


    就沒人覺得這種話很奇怪嗎?就沒人覺得這種話是不對的嗎?


    何影的地理假期作業可能是完成得不好,是有很多問題。但這些都隻能證明她對地理這一學科的掌握度不夠好,證明她還需要在不擅長的學科上再加把勁。


    除此以外,難道還有別的什麽可以批評她的地方嗎?


    樂羨魚看丁俊清低著頭的背影,又看看李華頂著一頭亂糟糟頭發一動不動坐在何影旁邊的背影。


    全班隻有何影一個人站著,少女的身影單薄無援,頭埋的很低,像是一個犯了嚴重錯誤的犯人,理所當然的接受著正確的那一方對自己的批判。


    當著全班的麵不留情麵的批判。


    安靜的教室裏落針可聞,聽著何影課桌上傳來的滴答水聲,梁佳推了推眼鏡又開口:“怎麽?說了事實就哭了?”


    樂羨魚第一次感覺校園生活好像哪裏變了,他第一次感覺這個學習了一年多的地方有著不可言喻的陌生感。


    樂羨魚討厭這種感覺。


    然後,樂羨魚強按著自己狂響的心跳,緩緩在一片寂靜中舉起了手。


    白鶴皺眉,他覺得這個老師言語太過刻薄,他沒有心情再寫自己手中的五三,他想做些什麽。


    然後白鶴就瞥到旁邊的樂羨魚舉起了手。


    “這位同學,你有什麽問題?”梁佳問舉手的樂羨魚。


    白鶴看著同桌緩緩起身,垂下手,身姿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張揚,堅定開口:“老師,我叫樂羨魚,學號24,您可以找找看我的成績。”


    一些調皮的同學本想起哄下樂羨魚這種在他們看來英雄救美的行為,但礙於這種課堂氣氛而沒有開口。


    樂羨魚在梁佳帶著威壓的注視下,手心微微發涼,但他繼續開口:“尤其是我的數學成績。”


    梁佳嘲諷一笑,似乎在諷刺這學生不務正業地學什麽英雄救美,“好,就看看你的成績。”


    梁佳的手指從學號1白鶴那欄堪稱讓人驚豔的分數一路往下滑到學號24的樂羨魚那一欄。


    梁佳掃了一眼樂羨魚各學科都不怎麽樣的成績,帶著點疑惑又開口:“你的成績也不怎麽樣啊。一個男生,理科怎麽學成這樣?”


    樂羨魚咧了咧嘴,無視前排偷偷轉身給自己打眼色的李華,“和理科的成績比,我的文科更不怎麽樣。”


    梁佳幾乎要被氣笑了,“你還挺得意?”


    幾個同學頗奇怪地偷偷看向樂羨魚,這人怎麽膽子這麽大?那個叫何影的女生是很清秀,但還沒到能讓人頂著恐怖老師威壓護花的程度吧,尤其是樂羨魚這種還挺好看的人,他這種人不應該更喜歡林若徽那種類型的嗎?


    樂羨魚瞥了一眼何影漸漸抬起頭的背影,又轉頭看向梁佳繼續道:“老師我沒這個意思,但您看我的數學成績,再看何影同學的數學成績。她的數學應該比我好太多,剛剛的數學課袁老師還讓她幫忙檢查了我們的假期作業。”


    “是、是的,袁老師按照分數高低來點名讓同學幫忙,何影的數學是我們班第二高的,她…”居然是丁俊清害怕地開口了,他的身體因為顫抖而讓課桌都跟著震了震,小胖子低著頭完全不敢直視梁佳的視線。


    李華也想開口說點什麽,但被梁佳一拍講台給截住了話頭,他隻好偷偷給何影豎了豎拇指作安慰。


    “夠了!”梁佳顯然很生氣,講台上堆著的作業本堆因為拍打帶來的震顫而散落。


    全班都因為梁佳這一下而更加安靜了,有幾個同學更是害怕地低下了頭。


    梁佳又扶了扶眼鏡,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她看向樂羨魚,問道:“扯三扯四,你到底想說什麽?”


    樂羨魚垂在課桌後的手有些抑製不住地打顫,他以前從來沒有過今天這種可以稱得上是挑釁老師的舉動。樂羨魚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哪個老師是這麽教課的,他現在也同何影一樣站著,承受著周遭或幸災樂禍或同情或事不關己的目光。


    樂羨魚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也自認沒有著強出頭的勇氣。但今天這種同他一直以來理所當然般過著的和諧校園生活完全不一樣的事態,這種怪異且讓他覺得不對的事態使他幹出了自己也沒想到的舉動。


    他似乎是第一次意識到,以前那種輕鬆愜意的,老師從不拿性別說事的校園生活有多麽的難能可貴。


    樂羨魚直直迎著梁佳高高在上的審判視線,冷汗順著他的脖頸往下滑,然後他一字一句開口:“我覺得,您的批評太過了。文理成績跟性別完全沒有關係。”


    白鶴看向樂羨魚緊握到發顫青筋突起的手,又看向樂羨魚因緊張發白卻堅定的臉,也緩緩舉起了手。


    看著樂羨魚旁邊男生舉起的手,梁佳眉頭皺地更深。她知道樂羨魚的同桌是誰,不如說全校老師都因為那逆天的漂亮成績而知道白鶴是誰。


    現在眼見這公認的好學生似乎也想摻合這種鬧劇,也想摻合這種青春期男生自認為帥氣為了博取他人注意力而行的鬧劇。梁佳深深唿了一口氣,無視白鶴舉著的手,像給犯人敲定下死刑一樣對樂羨魚說:“明天叫你的家長來學校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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