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季牧拿到那封信的時候,與當初陳墨看到的時候如出一轍。雲季牧怕兩人的談話給雲篆等人聽去,迴頭看看古硯和雲篆兩人盤腿坐著說話,隻得輕聲說道:“我不相信,紫毫跟了我們這麽些年,多少次出生入死,他要背叛,擺在他麵前的機會幾千幾萬個,為何偏偏會是這個時候。”


    陳墨壓低聲音道,“我也實在不敢相信,可是這封信,又該作何解釋?”


    雲季牧無言以對,遲疑一下,道:“莫不是有人代筆冒充了他寫的吧。”但說罷,又覺得實在連自己也說服不了。


    陳墨道:“我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


    雲季牧忙道:“什麽辦法?”


    “試他一試。”陳墨見雲季牧深黑的眸子放出光彩來,續道,“同來的青螺姑娘,是瀟湘門梅家的神醫後人。既然這封信上寫著紫毫已經痊愈,不如就讓青螺去給他瞧瞧。瞧病而已,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試出來了。如果紫毫依然傷病未愈,我們就當沒有看到這封信,之後也不要再提這事;如果紫毫身子已經大安了,我們不得不先下手為強了。”


    雲季牧低垂的眼皮,緩緩地抬起來,看著太湖的碧波萬頃,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道:“也隻能出此下策了。”說罷,卻又叮囑,“徐圖緩進,別讓紫毫察覺了。”


    留雲莊外的天色微微地暗下來,落日西沉,平緩的山嶺間頓時烏壓壓的一片,留雲莊也平添了幾多秋暮的蕭瑟。陳墨命人前去掌燈,他一邊走著,一邊迴想雲季牧當時的臉色,那臉色是震撼之後,失落和疑惑彼此交織的青紫不定,猶疑不決。忽聽人叫道:“陳二叔。”


    陳墨一看,見是雲篆和古硯兩人。陳墨道:“你們不陪著客人,瞎跑什麽。”


    古硯道:“陳二叔一到家,立刻大權在握,儼然一幅隨時教訓人的樣子。”見陳墨要拍自己腦袋,忙仰麵躲開,笑道:“陳二叔饒命,我和你開玩笑的呀。”


    雲篆道:“陳二叔,我們剛到水雲榭送了藥,聽見了晚上要在暮靄堂擺宴席,所以過來找你,看看你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


    陳墨上下打量一下雲篆,道:“你們兩個,不去搗亂,已經是幫了我的大忙。”


    雲篆在後邊跟著陳墨穿過風雲堂,來至暮靄堂的夕照樓。陳墨見家仆正在布置酒饌,對雲篆道:“無事獻殷勤。說吧,是不是又有什麽為難事,讓我給你搪塞。”


    雲篆嘻嘻一笑,道:“二叔你料事如神,我有什麽都瞞不過你。我這次出門,才覺得天地之大,高手如雲,我這點微末本事,也就是中流水平,嚇唬嚇唬那些酒囊飯袋倒是夠用了,但是遇上一些高手,就原型畢露了。所以我想從明日起要去千幻堂看書練武,請你和我爹美言幾句。”


    陳墨道:“千幻堂的典籍記載了不少門派的武功,但很多都是尋章摘句,不成體係,有的缺少入門招式,有的缺少內功心法。若沒人指導,一味地練下去,隻怕不是利大於弊,反而是弊大於利。你還是把雲家的拳法、掌法、劍法、刀法練到精純吧。”


    雲篆道:“那為何武林之中,人們一提到留雲莊就知道千幻堂呀。”


    陳墨道:“千幻堂的武功秘籍都是別人轉述記載而成的,博則博矣,無奈不夠精純。你要是開拓眼界,豐富見識,窺測江湖武功千變萬化,千幻堂倒是有不少助益。正因為此,才得名千幻堂。”


    雲篆道:“我還一直以為天上流雲聚散,幻化無窮,才起名叫作千幻堂的。沒想到背後還有這層意思。”


    陳墨道:“武功不分貴賤,你是大富大貴也好,你是卑賤如泥也好,你都可以習武。武功也難分高低,同樣的武功,若是被不同的人使出來,也會有不同的效果,臨場比武,比的也絕不僅僅是招式、內力、兵器,還要比氣魄、膽量、智慧、經驗。你要是把雲家的行雲劍、舒雲掌、哨竹釘都練到極致,也同樣會有神威。”


    雲篆聽了,道:“意遠受教了。”


    陳墨點點桌上的菜肴,共有醃篤鮮、蜜汁火方、碧螺蝦仁、清蒸白魚、梅花糟鴨、栗子燜雞、蓴菜鱸魚、蟹粉豆腐、櫻桃蓮子羹、紅白桂花糕十樣,見後廚還在張羅七八樣,心想足夠了。便道:“古硯去請莊主,公子去請客人入席來吧。”


    雲篆和古硯便相攜而去。不一會兒,雲季牧隨著古硯已經過來,站在暮靄堂後門的地方等著迎接青螺和水窮居士。過了好一會兒,隻有青螺和雲篆出來,卻不見水窮居士,青螺見雲季牧等在門外,忙疾走幾步,上前道:“家兄受了傷,又長途跋涉,所以還在水雲榭歇息。非常抱歉,讓雲莊主久候了。”


    雲季牧一路都在思慮紫毫之事,至此這才上下打量一下青螺,見她雖然荊釵布裙,但麵容嬌美,眉宇間卻又有些微微的堅毅英氣,實在是個鍾靈毓秀的人物。雲季牧道:“姑娘來了留雲莊,千萬別拘泥,當成自己家就好。若是有招待簡慢之處,也請多多海涵。”


    青螺忙道:“莊主大是盛情,小女已經受之有愧。實在多謝雲莊主、雲公子盛情款待。”


    當下幾人走進暮靄堂。暮靄堂地勢稍高,東西南三麵都開有窗戶,朝西不時就能看見落日夕照,雲靄滿天的美景。雲季牧道:“暮靄堂可有年頭了,有些地方都失修了,你看這夕照樓的欄杆,都有些掉色了。意遠小時候也蠻淘氣的,和古硯兩個人總是爬到這上邊來玩,把古硯他娘可急壞了,生怕他們兩個小人掉下來。”


    雲篆和古硯聽見說他們小時候的趣事,兩人相視一眼,不由地啞然失笑。


    青螺見夕照樓上擺著好幾張小方桌,桌子上擺滿了精致的飯菜,全都裝在青花的盤碗中。雲季牧請青螺上座,青螺推辭一番,雲季牧才先坐下,又請青螺坐在左手的尊位,雲篆自然坐在右手一側。陳墨和古硯並不入席,等到雲季牧說:“我們江湖人,也不大講究官宦世家的那一套規矩,陳管家和古硯也都坐吧。”


    陳墨和古硯,這才在下首的兩張小桌上坐下。雲季牧道:“紫毫,怎麽沒來嗎?”


    陳墨起身,又低下眼眸,道:“他身子不大好,怕擾了大家的雅興。”聽了一下,又道:“我已經命人給他和水窮居士去送飯菜了。”


    雲季牧道:“好。”然後舉杯道,“青螺姑娘,遠道而來,就是我留雲莊的貴客。今日雲某略備薄酒,請姑娘莫要嫌棄。”


    青螺謙虛幾下,淺飲一口,這才覺得這酒十分入口甜潤,並不烈性,見那酒杯之中,橙黃透亮,如同琥珀,馥鬱的香氣瞬間盈滿口鼻。不由地便又喝了一口。


    雲季牧笑笑道:“這是桂花冬釀酒,是自己家用糯米、桂花釀的,都埋在後院的花樹底下,要喝的時候酒挖出來。雖然並不辣口,但是也有些綿長的後勁和迴味。大家,盡情品嚐。”


    青螺聽了,生怕喝多了造次,微笑點點頭,但也並不多喝。


    當下吃罷飯,陳墨陪同雲季牧迴去,雲篆、古硯陪著青螺往迴走。留雲莊花木樹影婆娑搖曳,莊裏的道路有些複雜,黑夜裏,幾人也走得不快。古硯道:“公子,咱們出去快一個月了,迴來之後我也還沒顧得上去看我娘。我這會兒跟你告個假,過去半個時辰,我就迴來。”


    雲篆點點頭道:“代我問候。”古硯朝他們兩人點頭退後幾步,隻身往母親的居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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