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好”聞清雅停下腳步,沒有迴頭,隻語氣冷漠迴了一句:“從今以後我們互不打擾。”


    黑暗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唯有頭頂亮著的燈,告訴她世界並沒完全拋棄她。


    聞清雅離開老破小的居民樓,有好事的鄰居探出頭,她靜靜站在黑暗中,腦海浮現父親最喜歡的那首詩:“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那些陰霾痛苦統統留給昨天,她會重新出發,擁抱屬於她的未來。


    聞清雅拎著行李袋,一步一個腳印,朝著學校方向走去。


    寂靜的夜裏輕微的聲響被無限放大,她聽到自己沉穩而有力的腳步聲。


    忽而她像是感覺到什麽,猛地停下腳步,目光警惕朝四下掃了眼,空蕩蕩的街道,除了嗚咽的風聲什麽都沒有。


    鬱時秋望著風中女孩瘦削的背影,默默往角落裏縮了縮。


    男人寬闊高大的背影站在陰影裏,冷硬的下頜線,隨著忽明忽滅的煙蒂,露出模糊朦朧的輪廓。


    鬱時秋沒有靠近,隻在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直到那小小的身影走進一間小旅館,他撥通了一串熟悉的號碼。


    “小秋怎麽這個點給我打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疲憊的女音。


    鬱時秋恍惚了一下,掐滅手裏的煙:“星光姐我要走了。”


    “你那邊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我已經好幾天聯係不上小冬。”


    “嗯。”鬱時秋沒有隱瞞,言簡意賅提了一下。


    鬱星光沉默了片刻,聲音哽咽:“小秋我們等你迴來,星星之家的成員,永遠等你迴來。”


    “星光姐你年紀不小了,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吧,以後這條路我一個人走就夠了。”


    隨著他這話落下,鬱星光泣不成聲:“小秋,鬱媽媽的的仇……”


    “星光姐。”鬱時秋打斷她,“我走後,替我照顧個人。”


    星光唿吸滯了滯:“是她嗎?”


    鬱時秋望著四樓小旅館亮起的燈,聲音很輕很輕應了一句:“嗯。是她。”


    帶著弟弟流浪的那幾年,受過罵,挨過打,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善良的,有卑劣的,有欺負他們找存在感,也有正義爆棚。


    唯獨沒遇見那麽純粹的人,小姑娘五六歲的年紀,紮著羊角辮,穿著昂貴的泡泡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透亮,不染塵埃,保持對這個世界最原始的期待。


    她一手拿著一根糖葫蘆,笑得眉不見眼,在看到他和弟弟的瞬間,笑容凝在臉上,隨即又變成滿滿的驚喜,她激動地扯著聞父的袖子:“爸爸,看,行為藝術,哥哥的衣服好酷?我也要穿破洞褲,當全街最靚的崽。”


    那年他十二歲,又高又瘦,竹杠似的,衣服是垃圾桶撿的,炎炎夏日,風一吹帶著難聞的氣味。


    路過的人恨不得離得遠遠,偏偏她笑得開心,蹦蹦跳跳來到他們麵前,把手裏兩根棒棒糖遞給他。


    “哥哥你長得真好看,穿的衣服也好炫酷,這是我的棒棒糖,請你吃。”她望著他笑眼裏盛滿一個世界的星光,白白嫩嫩的皮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以為苦難的生活早已消磨了他為數不多的自尊,偏偏在她毫無偏見遞過那兩串冰糖葫蘆時,少年羞恥的自尊中從深淵中蘇醒。


    他惡狠狠盯著她看了幾秒,拉著弟弟轉身跑了。


    兩個毫無交集的人,原以為不會再見麵。誰知半年後,他又看到她,依舊是記憶中漂亮的模樣,她蹲在地上喂流浪貓,聞父站在她三步開外的地方,眉眼溫和,低頭快速在畫板上作畫。


    父慈女孝的場景,看得他心裏泛酸。為什麽其他小孩都有父母,而他和弟弟自有意識起就是孤兒?


    嫉妒。


    活了十二年他第一次生出一種叫做嫉妒的情緒,父母的庇護讓她保持純粹的天真,漂亮的眼睛看什麽都透著光。


    同樣都是人差距為什麽那麽大?


    年少的他還不懂所謂的嫉妒,不過是求而不得的不甘。


    十二歲之前他四處乞討,走到哪裏在哪裏歇腳,詮釋了什麽是四海為家。


    海城這座常年被陰雨籠罩的小城,不是他們這種停留的好去處,偏偏那年他們在這座城定居下來。


    每次見到她都是穿戴整齊,精致的像櫥窗內漂亮娃娃。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又過了半年。


    冬天對他們這種流浪兒而言,尤為難熬,不但要忍受饑餓,還要對抗寒冷的天氣。


    那天他拿著收集到的廢品去賣,迴來就看見弟弟被一群人圍著。


    人高馬大的男人叫囂著叫他給錢,說是弟弟偷了店裏價值好幾百的東西。


    他長這麽大就沒看見麵額超過五十的錢,一下讓他拿出幾百塊錢,於他而言無異於天方夜譚。


    拿不出錢就要挨揍。


    那些人叫囂著要廢了弟弟的手,他怒吼著將弟弟護在懷裏,拳腳落在身上,疼得他幾乎要昏厥。


    混亂中有人叫了聲警察來了,周圍的人四散逃開。


    他像死狗一樣躺在地上,沒等來警察,卻等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她局促站在巷口,眼睛紅紅的,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害怕。


    很快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看不清她的模樣,耳邊隻有弟弟驚恐地哭聲。


    他抬手想安慰他,身體疼的厲害,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意識漸漸陷入黑暗時,他聽到她的聲音:“小哥哥你別哭,我去找爸爸,他有錢,帶你們去醫院。”


    他恢複意識的時候,躺在醫院的病床,眉骨處的傷已經處理好了,隻是摸著還有些疼。


    從弟弟的口中他得知,是她父親送他來醫院,交了手續費和營養費,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出了醫院。


    打完吊針他就去窗口辦出院手續,聞父預存了兩千塊錢,在那個年代,兩千是一筆不菲收入,偏偏他就那麽輕飄飄給了。


    整個童年他幾乎是弓著腰長大,卑躬屈膝,曲意逢迎,才能換來少的可憐的食物。


    可聞父就那麽給了?


    他迷茫看著手裏的錢,有什麽沉甸甸的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拿著那錢去聞家,得到的消息卻是,她爺爺病逝了,一家子迴去奔喪。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在他們家門口徘徊,直到被鬱媽媽帶走,他都沒能再見她一麵。


    後來那筆錢連帶著鬱媽媽填補的,一起被寄迴了聞家。


    海城磅礴的大雨,以及幽深的小巷,一直都是他深埋心底的東西。


    他期待著與她的重逢,卻沒想到,再次相遇,以前被聞父捧在手心的公主,成了誰都能踩一腳的小可憐。


    她狼狽地趴在髒汙的水溝,小小的身體瘦的脫相,唯獨那雙漂亮的眼睛,依舊保持初見的明澈幹淨。


    她靜靜看著他,眼底無波無瀾,連求救的意思都沒有。


    他的心猛然被紮了一下,連帶著臉都白了。


    張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被他們盯上,不死也脫層皮。


    重逢的場景猝不及防,他腦子一熱替她說話,誰知迎接她的是更肆意的羞辱。


    他猶記得那夜迴張家別墅時,張雅倩諱莫如深警告:“鬱時秋胳膊肘往外拐,別忘了你是誰家的狗?你越是替那小賤人說話,我保證她會被整得越慘。”


    他用過很多方法,試圖救她出泥潭,可是沒有用,張慧芳眼裏,隻要她女兒能開心,不弄出人命,就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他把暗地裏把消息透露給她的家人,誰知他那個繼父用這謀取利益,以獲取更多更好的資源。


    生活在底層的他們被動接受命運安排,掙紮反抗都變得徒勞無功。


    他救不了她。


    她的家人不救她。


    他很難過,沒辦法不難過。


    曾經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零落成泥,成了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


    巷子突然躥出一隻野貓,打斷鬱時秋思緒。


    小巷燈光昏暗,鬱時秋克製住再見她一次的衝動。


    見了她說什麽?


    告訴她那個寒冷的冬天,她救了他,可往後的歲月,他忘恩負義,冷眼旁觀著她的悲喜。


    還是和她說,他曾為她四處奔波,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


    她沒有認出他,這樣就很好。


    他是穿行在黑夜中的人,來時無人期待,死後連墓碑都不會有。


    這世界荊棘叢生,他蟄伏於黑暗,替等待曙光的人,掃開一條道路。


    他不知道能走多遠,但隻要活著,他都會走下去。


    他沒有明天,但她的未來,才剛剛開始。


    鬱時秋在旅館外站了很久,煙一根接一根的抽。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那扇窗的燈關了。


    鬱時秋摸出手機,撥通了周警官的電話,告知他去南洋的事。


    那邊許久的沉默,半晌,語氣凝重問道:“決定了?”


    “嗯。”


    “我會和學校那邊打招唿,以著優秀學生的名字,給她獎學金和補助。”


    ……


    結束與聞清雅的通話,陸悠然坐著發了會呆。


    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的重生,替聞清雅避開危險,改變了她原本悲慘的命運。


    她既然能間接改變聞清雅命運,也一定能可以讓自己的結局。


    陸悠然有的沒的想了一堆,等迴過神時,發現手機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原以為是顧之恆的信息,打開微信99+的班級群消息。


    陸悠然好奇劃拉幾下,說的全是張家的事,其中被艾特最多的人,是平日裏和張雅倩走得近的梁敏。


    一個兩個都在群裏問她,關於張雅倩霸淩霸淩的事。


    梁敏全程裝死。


    從梁敏那裏得不到答案,一群人就開始說小道消息,其中孔夙的言論,直接把班級群討論推上高潮。


    “霸淩算什麽?以著張家的權勢,分分鍾可以擺平。你們猜張雅倩進去的真正原因是什麽?”


    “什麽?”


    “@孔夙,姐小凳子都搬好了,你趕緊的,別賣關子。”


    “@孔夙 別賣關子。”


    “+1”


    “+”


    “別催別催。上廁所呢。”


    底下一群人在叫他趕緊的。


    “我也是偶然聽到,不敢保真,但十有八九是。據說張雅倩買兇殺人,那人被抓後,就把她給供出來。”


    孔夙這條內容下,臥槽聲一片。


    國際班得學生是不學無術了些,但違法犯罪的事不敢碰。


    家族提供他們優渥的生活條件,前提是他們不惹是生非,要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家裏人分分鍾大義滅親。


    眾人熱火朝天討論,有唏噓,有指責,更多的是對她行為不理解。


    盡管張雅倩性格跋扈,喜怒無常,但在老師同學麵前,一直表現得乖巧可人。


    尤其在顧哥麵前柔柔弱弱,跟個解語花似的。


    陸悠然翻了翻,沒看到顧之恆的迴複,興致缺缺從班級群退出。


    指尖在顧之恆頭像停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進去。


    【在幹嘛呢?怎麽一直不迴信息?帝都那邊冷不冷?錦城降溫了,風很大,月亮特別亮。】


    【古陌老師今晚給我授課了,他學識淵博,講題時深入淺出,讓我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嗯。古陌老師還非常風趣幽默,三言兩語,就能讓緊張的氛圍變得有趣。我現在開始期待半個月後的聯賽了。】


    陸悠然頓了頓,又編輯了條信息發過去:【你不來上課總感覺缺了什麽,所以,顧同學到底什麽時候迴錦城?】


    發完這條信息,陸悠然耳尖驀地泛紅,屏幕彈出電量過低的提醒,她伸手去拿充電器。


    給手機充上電後,陸悠然認認真真做作業,做競賽題占有了大量時間,現在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兩半用。


    好在她做題速度快,花了一個多小時,就把課後練習題做完。


    背了一會單詞,眼皮就開始打架。


    看了眼鬧鍾顯示的時間,十一點十分,陸悠然打了個哈欠,把書包整理好。


    起身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前後不超過十五分鍾。


    降溫的緣故空氣特別幹燥,陸悠然抹了點寶寶霜,牛奶味,聞著非常清爽。


    臨睡前瞄了眼手機,顧之恆還沒迴信息。


    迷迷瞪瞪要睡著之際,床頭的手機響了,嗡嗡震動個不停。


    黑暗中她眼皮動了動,伸手,摸索著去拿手機。


    “喂。哪位?”陸悠然睡覺被吵醒,聲音困頓中透著迷糊。


    電話那頭默了默,緊接著,顧之恆閑閑的聲音響起:“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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