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武之人耳力過人,梁錦羨確定適才聽到了聲音。


    他不著痕跡靠近窗邊,倏地將半開的窗推到底。而窗外夜色黑黝黝,隻餘皎潔的月光落在庭院和屋簷上。


    今晚為了跟文勒皇子密談,他特地遣退了所有人,竟不想還是出了岔子。他迅速躍出窗外,視線掃了一圈卻並沒見任何身影。


    文勒皇子走過來,低聲問:“是不是咱們聽錯了?”


    梁錦羨蹙眉,沉眸不語。


    文勒皇子笑起來:“你也未免太謹慎了,這是你的地方,沒你的命令還有誰敢出現在這?”


    梁錦羨依舊不說話,他轉身,欲從大門迴殿內,然而才走了半步突然停下來。


    “怎麽了?”文勒見他麵色有異,也屏氣凝神問。


    梁錦羨動了動鼻子,半晌,開口道:“沒什麽,文勒皇子,咱們繼續。”


    .


    此時此刻,偏殿裏,莊綰被人蒙住嘴巴發不出聲音。


    過了好一會,那人才放開她。


    “對不起,適才我得罪了。”


    聽見說話聲,莊綰立即轉頭,借著透進來的月色,莊綰看清來人的樣貌。


    “你......你怎麽還敢出現在我眼前?”她質問。


    來人一身黑衣裝扮,長發高高束起,身上再無此前溫婉爽朗的氣度,反而一股冷厲殺手的做派。


    此人正是蘇芷雁。


    自從上次被蘇芷雁騙上船後,莊綰已經一個多月未曾見她了。原本以為這人從此銷聲匿跡,沒想到居然還敢來見她。


    “虧我以前信任你,把你當好友,沒想到......你就是這麽對我的。”


    “對不起!”蘇芷雁並不解釋,隻低頭道歉。


    “你現在是做什麽?”莊綰不解:“你不是梁錦羨的人麽?為何剛才不揭發我?”


    “莊姑娘,”蘇芷雁平靜道:“你可知你適才在做什麽?你探聽機密觸他底線,不論是誰都活不了。”


    “哦?這麽說我還得謝你幫我?”


    “我並非此意,隻是......”蘇芷雁停了下,說:“我隻是不忍看你死。”


    “別假惺惺說這種話了,你不覺得惡心我還覺得呢。”莊綰冷笑。


    她真心實意拿蘇芷雁當朋友,結果呢?被朋友背刺的感覺,真的好不爽!


    “今日之事,我不會對你謝一個字,是你欠我的。”她說:“他日再見.......”


    動了動喉嚨,莊綰突然覺得有些發緊:“他日再見,我隻會把你當敵人。你蘇芷雁,不配跟我莊綰做朋友。”


    說完,莊綰轉身,從另一個方向離去。


    蘇芷雁靜默站在原地,低垂著頭,眼角酸澀。


    在莊綰快走過玄關時,她出聲道:“莊姑娘迴去還請盡快把衣裳換下......”


    莊綰停下來,不解。


    就聽蘇芷雁提醒道:“主子嗅覺靈敏,莊姑娘身上帶著香氣,為免暴露還請迴去換身衣裳為好。”


    聞言,莊綰不欲再多說什麽,徑直出了大殿。


    .


    “文勒皇子慢走!”


    “您也請留步!”


    亥時,梁錦羨送文勒皇子出宮。待文勒皇子離去後,他靜默片刻,倏地抬腳往莊綰的宮殿走。


    莊綰住的地方離得不遠,沿著迴廊經過兩座庭院便是莊綰的鳴鸞殿。


    然而當看見宮殿裏燈火明亮,梁錦羨眉頭蹙起,麵色不好。


    “陛下!”見到他來,宮人們紛紛下跪。


    梁錦羨腳步不停,走到大殿門口才停下。這會兒大殿裏,莊綰一身寢衣披散著長發坐在那,麵前一大盆油乎乎紅彤彤的東西,正吃得津津有味。


    見他來,她齜牙咧嘴地跟他打招唿。


    “小龍蝦吃不吃?”莊綰捏起個大龍蝦,對他招手:“你來得正巧,我的獨門手藝一般人嚐不到呢。”


    她吃得滿嘴油,許是太辣,還唿唿往外出氣。袖子高高挽起,兩手抓著蝦髒兮兮亂糟糟。


    梁錦羨不曾想見到的是這幅畫麵,嘴角抽抽。


    他默不作聲抬腳進門,視線在殿內掃了一圈,鼻尖努力分辨屋內的氣息。然而此刻除了一股子衝鼻的蒜香油辣味兒,再無其他。


    “你不喜歡吃?”莊綰問:“這可是征服宇宙的美味,不吃可惜了。”


    “這麽晚了,為何還不睡?”梁錦羨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


    “你不是也沒睡嗎?”莊綰反問。


    “我睡不著。”梁錦羨說。


    “巧了。”莊綰咧嘴一笑:“我也睡不著,天氣怪熱的,索性起來搞點夜宵。”


    梁錦羨視線落在她麵前一大盆蝦上,片刻無語:“你這是......搞點夜宵?”


    他重點落在“點”字上,不明白一個女子居然這麽能吃。能吃便算了,還吃得這般......簡直不堪入目。


    莊綰看出他眼裏的嫌棄,撇嘴:“怎麽?後悔娶我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梁錦羨勾唇:“所以,你是故意的?”


    莊綰心裏驟然一緊,以為他發現了什麽。


    下一句又聽他說:“為了不讓我娶你,費盡心思扮鄙陋粗俗?”


    “你想多了,我沒別的目的,純粹是喜歡吃小龍蝦。”


    “小龍蝦?”梁錦羨慢慢悠悠道:“你倒是大膽,居然敢在我麵前提忌諱。”


    莊綰莫名其妙:“什麽忌諱?”


    梁錦羨冷嗤:“一隻蝦而已,豈配以龍稱之?”


    “.......”嗶了狗了,真當自己是龍了?!


    莊綰不以為意嗤了聲,當著梁錦羨的麵,一把將蝦扯成兩半。


    “.......”


    梁錦羨垂眸看著她,須臾,緩慢勾唇笑起來。


    他突然起身,挨著莊綰而坐。


    莊綰渾身戒備:“你.....做什麽?”


    “做什麽?當然是近距離欣賞你這副容顏,並證明一番。”


    “證明什麽?”


    梁錦羨勾起她落在胸前的一縷長發,目光邪氣而曖昧地盯著她。


    “你不是說我嫌棄你嗎?”他將長發慢慢放在鼻尖,輕嗅:“我喜歡你都來不及,又豈會嫌棄?”


    莊綰不動聲色,當然清楚他在試探她身上的味道。


    但早在梁錦羨過來時,她就已經沐浴換了衣裳,連頭發也洗了。為了不讓他發現端倪,她還把下午沒來得及吃的小龍蝦熱了下端進殿中。


    她心下緊張,麵上卻故作鎮定。


    梁錦羨嗅著她的頭發,餘光審視莊綰臉上的神色。漸漸地,心頭狐疑。


    此前他確定自己沒聽錯,的確有聲響。而且聞到的香味雖淡,確實是女子身上的香。


    縱觀整個皇宮,隻有一人敢在身上用香,便是莊綰。


    可現在.......


    為了更加確證自己的猜想,他放下長發,鼻尖湊近她脖頸,打算聞一聞她身上的氣味。


    然而,才湊近半寸,嘴裏突然被喂了顆油乎乎的蝦肉。


    梁錦羨卡殼似的,呆了一瞬。


    莊綰立即退開,臉上騰起些怒氣:“梁錦羨,你大晚上想做什麽?”


    “我莊綰可不是隨便的人,你要是忍不住你就去找別人,可別在我這發情。”


    梁錦羨沉下臉來。


    他慢吞吞把蝦肉咽下,被莊綰這一臉防賊似的表情氣笑了。


    “反正你早晚要成我的女人,又何必在乎這個?”


    “那也是以後的事,總之,現在我不願意。”


    “哦?”梁錦羨心情莫名又好起來:“言下之意,你願意嫁我?可你前日不是這麽說的。”


    前日梁錦羨來看她,還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前日是前日,今天是今天。”莊綰突然歎氣:“其實我也想過了,反正我落在你手上估計是逃不迴去的。就算逃迴去了,裴荇居會不會介意我曾被你擄走過?即便他現在不介意,說不定以後會。你們男人口口聲聲說不會在意女子的清白,實際上心眼比針小。”


    “既如此,”她道:“我幹脆留在這當你的皇後吧。”


    梁錦羨眯眸,認真分辨她這番話的真假:“你真是這麽想的?”


    “當然,我想得很清楚。對了,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


    “何事?”


    “是這樣,”莊綰說:“我見蜀州商業繁榮不輸京城,打算把莊記海鮮零嘴鋪開到這邊來,所以......”


    她笑嘻嘻問:“我能否出宮去?我去看看鋪子,若有合適的就買下來。”


    “你都要當皇後了,還開什麽鋪子?”他說:“若要錢花,我給你就是。”


    “開鋪子掙錢啊,我幹嘛跟錢過不去呢!”莊綰昂著脖頸,理直氣壯:“男人跟誰過不是過?但錢必須是真愛和唯一。”


    “..........”


    梁錦羨的神情,怎麽說呢?


    就,一言難盡。


    他知莊綰性格迥異,竟不想如此迥異。不過仔細一想,她這歪理倒也對。


    片刻,他悶笑起來。


    “罷了,你想開鋪子,準你就是。”


    “那你同意我出宮了?”


    “也準你。”


    “唔......”莊綰吸了口小龍蝦:“還有件事,你也準一下唄。”


    “何事?”


    “借我點錢。”


    “.......”


    .


    文勒皇子跟梁錦羨達成合謀後,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下來。為表合作誠意,他決定吃了梁錦羨大婚喜酒後再離開。


    梁錦羨得知了他的決定,當即也很積極地作出表示。派人送來厚禮,還命禮官過來添置家私和奢華的洗具。


    這日,禮官著人抬來幾個大箱子,到了門口見著個侍衛,招手道:“喂,可是文勒皇子殿下的侍衛,快過來幫忙抬進去,這些都是我們昌國皇上贈給文勒皇子殿下的。”


    裴荇居扮成了侍衛模樣,混在魯國使團中已經多日。此時聽得人喊,走下台階幫忙。


    大箱子抬進客棧堂內,那禮官交接後,客氣道:“我就不歇息了,還得忙其他的。”


    出了門,他低聲抱怨:“好端端地,皇後開什麽鋪子呢?哎!大熱天還得趕去送地契。”


    裴荇居聽了,眸子一動,忙喊住他:“大人請留步。”


    那禮官轉頭,不耐煩問:“何事?”


    “小的適才聽大人說去送地契,小的正好也要替我家殿下出門辦事,可順路為大人跑一趟。”


    “替我跑一趟?”


    裴荇居點頭,又道:“大人辦差辛苦,替大人跑腿而已,應當的。”


    禮官自是清楚文勒皇子想巴結他們昌國皇帝,以為這個侍衛也是為了巴結,便也沒拒絕。正好免了他腳程,還能抽空去勾欄聽曲。


    “你倒挺有眼力見兒。”他從袖中掏出地契遞給裴荇居:“那就勞煩你了。”


    “敢問大人,鋪子在何處?”


    “和陽街,莊記零嘴鋪。”禮官說。


    .


    出了客棧,裴荇居徑直去往上次的酒樓,熟門熟路走到後院二樓的廂房前。


    然而還未等他敲門,門就先從裏頭打開了。


    “聽腳步就知道是你,”薛罡說:“你來得正好,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我知道了。”裴荇居點頭。


    “你知道了?我都還沒說呢。”


    “你要說莊記零嘴鋪?”裴荇居進屋,兀自撕下臉上的麵具,又從懷中取出另一張麵具戴上。


    然後道:“我此來就是跟你說,你且替我去文勒皇子身邊待兩天。”


    他把取下來的麵具丟給薛罡,薛罡忙接住。


    “我替你待兩天,那你呢?你去哪?”薛罡問。


    “文勒皇子跟梁錦羨關係密切,我懷疑這兩人在謀劃些東西,此事我得去查。另外......”裴荇居道:“我要去見她。”


    “兩日後你來這尋我。”


    丟下這句話,裴荇居匆匆出門。


    .


    莊記的鋪子很好找,寬大的門麵,顯眼的幡子。一進和陽,裴荇居就瞧見了。


    此時鋪子還未修繕好,門口架著座梯子,有工人正在門匾上刷桐油。


    裴荇居走過去,一人上前問:“你是何人?來做什麽的?”


    裴荇居掏出東西:“奉曲大人的命,來給東家送地契。”


    莊綰正抱臂站在堂內指揮木工安裝貨架,一聽聲音,她心口撲通撲通跳起來。


    她趕忙走到門口,就對上裴荇居的眼睛。盡管他換了張臉,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送地契的?”她壓著歡喜:“你跟我來。”


    裴荇居點頭,跟著她走進後邊天井,天井對麵是庫房和賬房。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賬房,下一刻,莊綰轉身撲進他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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