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綰跟莊琿去到正院,莊夫人已經在那等著了。莊夫人看見兄妹倆和和睦睦地走來,眼裏滿含寬慰。


    “母親。”進門後,莊綰福了福。


    “自家人無須多禮,”莊夫人說:“快坐下用膳吧。”


    莊綰點頭:“好。”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自從迴到莊家後,跟莊夫人的相處越發地別扭起來了。莊夫人那雙眼像是看穿什麽似的,令她無法適從。


    隻是這麽句“無須多禮”便有些讓她生了些自我懷疑,暗忖,難道是自己表現太過客套了?


    但此刻,莊綰無暇探究此事。坐下來後,莊夫人提起今日鎮國將軍府下聘的事。


    “裴家這般隆重,實在出乎我所料。”莊夫人對莊綰說:“他這般看重綰兒,倒讓我有些慚愧了。”


    莊琿不解:“母親慚愧什麽?”


    莊夫人嗔怪他:“你妹妹的性子如何你現在也看見了,她雖聰明能幹,可哪裏像個能當一家主母的樣子?”


    一聽,莊綰就頭大,果然莊夫人接下來就道:“不行,有些事不能放任,旁的不說,主持中饋還是得學的。高門府邸總有設宴辦喜的時候,可不能讓她兩眼摸瞎嫁過去憑白給人家添麻煩。”


    莊琿無奈:“母親,小妹還沒嫁過去呢,你就先想著小妹惹麻煩了?”


    莊夫人笑起來:“我這也是防備萬一。”


    她轉頭問莊綰:“你意下如何?”


    莊綰乖乖點頭:“女兒聽母親的。”


    “好。”莊夫人說:“此前原本是該教導你這些的,後來你父親.......”


    過去的傷心事不欲再提,莊夫人改口:“也罷,總歸得從頭開始。”


    “母親,小妹已經夠辛苦了,你還拘著她學這些。”莊琿是個妹控,萬事以妹妹為中心:“依我看,小妹已經做得很好,又會算賬又會經營買賣。哦對了......”


    莊琿問:“小妹是何時學的?為何我以前不知道小妹懂這麽多?”


    莊綰動作一頓,笑說:“人在絕境下總能發揮無數潛能,這有什麽的?阿兄去了邊城後迴來也變了許多呢。”


    這倒在理,莊琿點頭。又說:“這些日阿兄忙不開,後日阿兄得閑帶你去遊湖可好?”


    莊綰哪裏敢單獨跟他去遊湖,當即婉言謝絕:“遊湖就不必了,適才母親說得對,裴大人如此看重,我倒是不好偷懶的,得好生跟母親學習打理中饋。”


    莊琿些許遺憾:“好吧,小妹果真是長大了。”


    對於莊琿的熱情,而莊綰生疏又作受令莊夫人看在眼裏。她含笑不語,須臾,提箸夾了塊豆幹放進莊綰碗中。


    “來,多吃點。”她說:“這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多謝母親。”莊綰夾起豆幹放進嘴裏。


    然而才嚼了兩口,就見莊琿詫異地看著她。


    莊綰不解:“怎麽了?”


    莊琿道:“小妹,你以前不是最討厭吃豆幹嗎?你從小就覺得這豆幹有股熏味兒,吃了就吐。”


    聞言,莊綰一驚,整個人僵硬。


    這時,莊夫人笑道:“瞧我,居然記錯了。”


    莊夫人雖一言遮掩,可莊綰卻心頭寸寸發慌。


    她自以為掩藏得好,卻漏洞百出。她試圖融入這個來之不易令她依賴和歡喜的新家庭,可她始終是個冒牌貨,許多事上,越是用力越是適得其反。


    她有些挫敗,甚至擔憂。


    擔憂這樣的生活不知能維持多久,或許,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並非他們的親人,會懷疑她的來曆,說不準也有可能會把她當成妖魔鬼怪。


    屆時,裴荇居呢?會如何看她?


    此時,口中的豆幹突然變得難以下咽,就這般堵在喉中,成了愁緒。


    “小妹,怎麽了?”察覺她的情況,莊琿問。


    “沒,”莊綰努力扯出個笑來,不敢去看莊夫人的眼睛:“我隻是覺得這味道似乎跟小時候的不一樣,或許心境變了吧?”


    “原來如此。”莊琿點頭。


    待一頓午膳用完,已經是午時二刻之後。


    莊夫人單獨把莊綰留了下來,說是要商談嫁妝的事。莊琿不疑有他,徑直離去了。


    莊綰站在門邊,原是要打算迴去了的,卻不想被單獨留下來。雖說是要談嫁妝的事,可結合今日的情況她很是不踏實,總覺得莊夫人有什麽話要說。


    她心情沉重地坐下來。


    “綰兒......”莊夫人開口問:“今日我見你用膳沉默,可是遇到難事了?”


    默了好半響,莊綰抬起頭。


    “母親,我.......”


    有那麽一刻,她想坦言身份,不想再欺騙他們。


    原身莊綰死了,在她們麵前的並非他們的女兒、小妹,她隻是個借了殼的外人。


    可她張了張口,仍舊屈服於自己的自私和膽小。她貪戀現在的溫暖和美好,她更怕死,怕他們把她當成妖魔鬼怪亂棍打殺。


    最後,動了動喉嚨,她愧疚地選擇沉默。


    莊夫人一直在暗暗打量她,見此,開口道:“你是不是想說你並非我女兒?”


    話落,莊綰猛地抬眼,滿目驚詫。


    驚詫之餘,局促、恐慌、不知所措等情緒全部寫在臉上。


    瞧見她這般,莊夫人心疼地歎氣:“孩子,你無須害怕,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莊綰的麵色又變了變,從恐慌、局促變得茫然、不敢置信。


    “看來真把你嚇壞了。”莊夫人笑:“我是當母親的,綰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都說母親和孩子連心,你身上的變化我又豈會不知道呢。”


    “我從第一天啊,就看出來了。”她說:“你性子變化這般大,外人難以察覺,卻瞞不過我的眼。”


    “我.....我不是有意要騙您,我隻是.......”莊綰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最後狼狽地低頭道:“對不起,我瞞了您這麽久。”


    “我不僅知道你不是我女兒,我還知道......”莊夫人繼續道,眼角微微發紅:“我的綰兒早已經離開人世間。”


    “可是,你來了。我雖不知你是誰,但我感謝你。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支撐我活下去。你臨危不懼化險為夷,使得我莊家逃過一劫,又那麽有出息地令我莊家重見天日。”


    “我曾想,或許你就是上天彌補給我的孩子。我的綰兒怯弱膽小,老天爺便彌補了個聰明勇敢的孩子給我。”


    “你既然來了,那便是我們有母女緣分。孩子,你是莊綰,你就是我的女兒,你不必害怕,不必慌張。你既喊我母親,此生我就是你的母親。”


    話落,莊綰鼻頭酸澀,淚流滿麵。


    “母親......”


    她喉頭哽咽,撲進莊夫人懷中。


    .


    六月初下了場雨,雨後的天空晶瑩剔透,如明鏡般光彩奪目。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氣息,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仿佛所有的煩惱都能被洗刷掉,沒有了雨時的陰沉和壓抑,隻剩寧靜和美好。


    莊綰拆了手指上的紗布,規規矩矩地在閨中繡嫁妝、學中饋,直到六月初二才出門。


    秋檀和呂侍衛成婚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六,滿打滿算也就隻剩下四天。此前莊夫人派人把秋檀接迴莊府備嫁,還擺了一桌家宴認秋檀作幹女兒。


    秋檀哭得稀裏嘩啦地,連連道謝喊幹娘,說“我從來沒想過這輩子還會有親人,現在我終於不是孤兒了。”


    莊綰安撫她,並讓人騰出來旁邊的小院來與她作伴。秋檀的心情她理解,隻有經曆過失去的人才懂得親情的彌足珍貴。原以為一生孤寂,卻半路遇到溫暖,何其有幸?


    此後,莊綰忙著給秋檀張羅嫁妝,用莊夫人的話說就當練練手。


    所幸秋檀的嫁妝簡單,除了她自己準備好的,莊綰從此前自己的備好的嫁妝裏挪了些出來。可原先備好嫁妝裏一些布匹受潮花樣子亂了,得重新備。


    這日,她便是出門打算去芙蓉布莊挑選些新布。


    巳時二刻,馬車到了芙蓉布莊。人還未進門,裏頭,蘇芷雁就迎上來。


    “哎呀,稀客!真是稀客呀!未來鎮國將軍府女主人居然蒞臨小店了!”


    莊綰白她一眼,也故作高傲地問:“東家,可有新布?要時興的好看的,可別藏著掖著啊!”


    話落,蘇芷雁樂不可支:“瞧瞧,這還沒嫁過去呢架子就擺上了。來,我親自服侍您。”


    “不了,我可消受不起芙蓉布莊當家的服侍。”莊綰笑。


    玩笑了會,兩人挽著手上樓。


    “你來得正巧,”蘇芷雁說:“剛好明日碼頭會經過一批貨,若你得空不妨與我一同去看看。”


    “去碼頭看?”


    “得去碼頭看,那批貨不入京城隻經過,本是要南下送去江南蘇州唐家。虧我與唐家夫人有些緣,便央她分一些給我。”蘇芷雁繼續道:“那些布匹我見過,花樣子是江南樣式,京城都找不著。繡工也極好,還是定製的雪緞,保準你到時候見了喜歡。”


    一聽,莊綰問:“明日何時?”


    “明日得趕早,卯時你可得空?”


    忖了忖,莊綰點頭:“行,那我們明日卯時在碼頭見。”


    .


    京城二十裏外,鎮泉山。


    雖有泉山之名,可這裏荒無人煙,荊棘繁雜。幾個仆從沒在齊人高的草叢間,揮舞鐮刀奮力地開辟道路。


    裴荇居戴著鬥笠,靜默跟在其後。


    細雨紛飛,雨絲隨風落在他的眉頭凝成水珠,他不為所動,目光沉而淒涼地尋找著什麽。


    “大人,興許不在這一片。”呂侍衛道:“聽顧老先生說,十幾年前,將軍和夫人的墳墓在西山一棵鬆樹下。”


    裴荇居目光頓時落在不遠處的一片鬆樹,最後鎖定半山腰最粗壯的一棵。


    他奪過仆從手上的鐮刀,親自在前一點點地割去雜草,尋找父母兄長們的墳墓。


    很快,一片破敗蕭條的墓地出現在視野。


    大大小小的土丘,連墓碑也無,隻在上頭插了塊木牌。木牌經過多年的風雨侵蝕,早已殘舊,上頭的字也幾乎看不清誰是誰。


    但他們次序排列,整整二十三座,肅穆而悲壯。


    裴荇居在最中央的兩座蹲下來,緩緩抬手撫摸上頭的木牌,長睫壓下,看不清情緒。


    隻聽得他隱忍地說:“爹,娘,兒子不孝,來看你們了。”


    山風吹過,細雨落在雜草中,又很快沒入土裏。 天空陰沉沉的,無端地壓得人難受。


    裴荇居以手撐地跪下,雨水浸濕他的褲子,斷裂的荊棘刺在他掌中,露出斑斑劃痕。


    這是他十六年來,第一次來祭拜父母親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大,呂侍衛上前道:“大人,不若今日先迴吧,待天晴再來。”


    想起什麽又道:“大人午時還得入宮一趟。”


    好半晌,裴荇居直起身。


    “走吧。”他站起來,然後吩咐身後跟著的管家:“明日去請工匠來,打上墓碑,刻字.......墓誌銘由我來寫。”


    “是。”管家趕忙應聲。


    收拾好,裴荇居下山,才到山腳就見立夏林著雨濕漉漉地騎馬趕來。


    到了近前,她踉蹌下馬跪在地上:“主子,屬下該死!屬下把姑娘弄丟了!”


    裴荇居一聽,麵色驟變。


    “怎麽迴事?”


    “主子,”立夏哭起來:“屬下今日一早跟著姑娘去碼頭選布,屬下在門口等著的,卻突然昏過去。再醒來,姑娘就......就不見蹤影了。”


    “屬下找了許久,當時的船也不見了,屬下是在茶寮裏醒來的。”


    “為何會在碼頭弄丟?你快說清楚。”呂侍衛也急著問。


    立夏趕忙擦去眼淚,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遍。


    原來,今早莊綰跟蘇芷雁商量好去碼頭選布,上了船後,兩人在船艙裏挑選,立夏守在門口。可突然一陣怪異的香氣傳來,立夏察覺不妙時已失去了意識。等她再醒來時,人躺在茶寮的椅子上,而此前的那艘船早已不見蹤影。


    她在碼頭尋了會,又飛快跑迴芙蓉布莊。可此時的芙蓉布莊大門緊閉,人去樓空。她這才反應過來,莊綰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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