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國公府。


    “皇上去永寧宮見太後,兩人起了爭執。”承恩侯擔憂地問:“你說,皇上會不會改變主意?”


    信國公坐在上首,不語。


    須臾,他問:“還沒有段鴻遠的消息?”


    承恩侯道:“我們派人搜查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段府也翻了好幾遍,都沒找到他的蹤影。”


    思量了下,他問:“可要派人去段鴻遠的祖籍找找?”


    “你清楚他祖籍在何處?”信國公問。


    承恩侯尷尬,沒作聲。


    段鴻遠祖籍在何處並無人知曉,確切地說段鴻遠沒有祖籍。他像個憑空出現在京城的人,又像個亡命之徒。年幼時憑著一身武藝入京,得梁家老太爺賞識養在府邸。


    不過幾年後,段鴻遠便入了宮成為護衛皇城的禁軍。此人不結黨營私,向來孤僻。唯一像個人的地方,那便是藏著愛慕太後娘娘的心思。當年梁老太爺確實有把太後娘娘許配給段鴻遠之意,可後來......


    “下官估計他應該還在京城。”一個幕僚道:“元宵夜開始,京城戒嚴,任他段鴻遠本領通天,總不至於能帶著人無聲無息地飛出京城。”


    “所以,他肯定是藏在了京城,說不準還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他說。


    話落,信國公一怔。


    猛地想起什麽,立即道:“快!跟我去個地方!”


    .


    城西一座偏僻的宅子裏,一個婦人坐在井水旁洗衣裳,她邊洗邊看向坐在不遠處的男人。


    他人高馬大,卻擠在一張小小的矮凳上。左手一根木棍,右手握著一把小刀,正在認真地雕刻著什麽。


    傍晚昏暗,濃鬱的夜幕籠罩在他身上,令他的身影看上去孤獨而沉重。


    過了會,婦人起身。濕漉漉的手擦了擦身上圍裙,走到他身邊啊啊啊地比劃著。


    男人抬頭,聲線很淡:“不必,過不了多久我就得走。”


    這人正是段鴻遠。


    婦人的意思是問,適才洗衣服時發現他的外衫破了,可要重新做一件。


    但段鴻遠隻是暫居此處,過些日就得離開,對於衣裳他無所謂。


    婦人神色些許失落。


    段鴻遠又道:“我走後會給你留筆錢。”


    婦人聽了,莫名地哭起來。過了會,她轉身坐迴井邊,繼續洗衣裳。


    然而才坐下來,卻倏地聽見屋頂瓦片輕響,下一刻好幾個黑衣人躍下。


    也就在這瞬間,坐在庭院裏的段鴻遠驟然飛身,拔出長劍與這些人打鬥起來。


    段鴻遠本就是習武奇才,身手不凡,尋常人難以跟他對上幾招。然而今日來的人卻不一樣,似乎出動了頂尖的高手,劍影流光逼得段鴻遠不住往後退。絕境之下,他隻得騰空而起,卻正好落入黑衣人的包圍圈中。


    很快,打鬥停下來,段鴻遠被困在中間。


    他手持長劍,目光犀利地往後看去,就在門口看見一個玄色身影。


    “裴荇居!果然是你!”


    裴荇居負手走進來,唇角含著點笑,卻笑意輕狂:“別來無恙!段統領!”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很簡單。”裴荇居道:“我無意中得知段統領有個不為人知的隱症,順著全京城的藥鋪查一查,不就查到了嗎?”


    段鴻遠一驚,竟不想這樣都能被他查到。


    他素來患有消渴之症,需藥物維持。然而世上並非隻他一人有此症,全京城沒有數千也有數百,裴荇居居然在短時間內查到了他的行蹤。


    “以前,倒是我低估你了。”


    “今日開始,你不妨重估一遍。”


    說完,裴荇居拔劍,徑直飛向段鴻遠。


    劍氣相撞隻在一瞬間,裴荇居身手輕盈,疾若閃電。數招間,段鴻遠竟有些不敵,他暗暗驚訝。平時隻知裴荇居習武,卻鮮少得見他與人打鬥,是以不知其深淺,不料今日一番較量令他很是吃力。


    驚訝之餘,段鴻遠還有些熟悉,總覺得裴荇居的身手曾在哪裏見過。


    兩人從庭院到屋頂,再到半空,激烈鬥了上百迴合,最後段鴻遠的身體滑行飛出,徑直撞到了牆角。


    他緩緩撐起來,手腕攥住劍柄。須臾,卻見一道紅蜿蜒而下,慢慢滴落在地上。


    段鴻遠受傷了。


    他卻笑起來:“好久沒人跟我鬥得這麽暢快了,裴荇居,你倒令我刮目相看。”


    他長劍橫起:“再來!”


    裴荇居懶得跟他費工夫,手腕一翻,一支斷箭從袖中穿破夜空。


    下一刻,段鴻遠胸口一陣悶痛。低頭看了眼,斷箭筆直地插在身上。


    傷口並不深,卻令他覺得屈辱。


    “你——”


    “這支箭你該認得,”裴荇居道:“去年二月我迴京城時,便是你派人以這支箭刺殺我。”


    彼時箭上還淬了毒,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失憶近半年。


    這筆賬,裴荇居一直等著跟他算。


    “放心,我跟你段鴻遠不一樣,不會無恥地在箭上抹毒。”


    段鴻遠鬆了口氣,然而才鬆到一半,又聽他說:“但我會好生折磨你,生不如死。”


    “把他帶走!”


    “是。”黑衣人立即上前擒住段鴻遠。


    裴荇居視線轉向井邊的婦人,見她嚇得不敢動,隻望著受傷的段鴻遠流淚。


    他淡漠地將視線收迴,抬腳走進屋子。


    此時,屋裏燈火幽幽,窄小破舊的床邊,坐著個瘦弱的女人。


    她緩緩從燭光裏抬起頭,露出一張清麗憔悴的臉。


    正是許久不見的梁意欣。


    外頭的動靜,梁意欣早就聽到。當聽見段鴻遠喊“裴荇居”時,她的心跳猛地加快起來。


    她靜靜坐在床沿,袖中的手卻發抖。高興來救她的人是裴荇居,可也難過於再跟他見麵,自己成了這副模樣。


    成了再也沒資格喜歡他的人。


    她定定望著裴荇居,多年的教養令她表現得極好,臉上的神色盡管憔悴了些,卻仍有貴女的矜持和端莊。


    “裴大人。”她起身福了福。


    裴荇居瞥了她一眼,見她完好,便也隻淡淡頷首,然後轉身出門。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梁意欣目光微變,眷戀地望著他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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