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多虧有你,才讓我解了窘困。”


    酒樓雅間裏,柳凝煙道。


    她當然清楚莊綰為何那麽做,自然是想幫她。如今琉璃城被官府接管,醉生樓早已沒了。她出現在盧陽縣無處可去,為免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莊綰便用了這麽個法子。


    自從離開琉璃城,莊綰已經許久沒見過柳凝煙。後來從裴荇居口中聽說柳凝煙落在了梁錦羨的手上,還一度擔憂。再後來得知梁錦羨逃走,柳凝煙得救,裕莊柳家的案子也沉冤昭雪,她還以為柳凝煙已經迴裕莊了。


    她問:“你怎麽還在這?”


    “不在這,我能去哪呢?”柳凝煙苦笑:“六年前裕莊柳家就沒了,迴去也是一座廢墟。沈宗汲已死,這世上再無親人。除了盧陽縣,天大地大,我竟不知該去何處。”


    莊綰:“你既然在盧陽縣為何不去尋我?哪怕尋裴荇居也行啊。”


    “我有什麽理由去找裴大人?”柳凝煙搖頭:“我與他無親無故,況且他已經幫了我許多,我怎能再去攪擾他?”


    “至於莊姑娘......”她又道:“實不相瞞,在今日之前,我並不敢奢求與莊姑娘有任何關係。可適才在樓下,你說......”


    她顯得有些激動:“你說我是你的朋友,可是真心的?”


    “這還有假?”莊綰好笑:“我並不知你還在盧陽縣,以為你迴裕莊了。若是得知,定要來見你的。我早就把你當朋友,我們在沈宗汲的府上並肩作戰過,你忘了?”


    “我沒忘。”柳凝煙也笑起來:“可是......我曾在醉生樓待過。”


    “那又如何?待在那樣的地方並非你所願。你曾經也說過,出門在外人人都身不由己,你不曾苛責我騙過你,我要謝你才是。”莊綰說:“況且,待在那樣的地方卻能不染俗塵,不墜青雲誌,我其實很佩服你。”


    這倒是莊綰的真心話,無論是前世看書還是今生遇見,柳凝煙身上的才情和堅毅是她敬佩的。


    “隻要你不嫌棄我,我們往後便以朋友相待如何?”


    說這句話,莊綰是有些心虛的。她才跟裴荇居好上,可現在居然在裴荇居的官配麵前說做朋友,這顯得.......她好大一朵白蓮花。


    內疚,無奈,不安......總之,心情很複雜。


    柳凝煙卻很是震驚,震驚之餘,心中還有些感動。竟不想莊綰並不嫌棄她青樓女子身份,要知道,這些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嫌惡自己,可莊綰卻說“那又如何.....你身不由己......”


    柳凝煙尚且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可一旁的靈珊卻忍不住哭起來。


    “莊姑娘,見到你實在太好了。你是不知,我們小姐.......我們小姐這些日過得........”


    “靈珊!”柳凝煙阻止她。


    靈珊咬了咬唇,淚眼婆娑。


    莊綰看了看靈珊,再看向柳凝煙,問道:“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柳凝煙淡笑:“算不得什麽事,有時候糊塗岔了念頭,自尋煩惱罷了。”


    莊綰見她攏緊袖子,忙扯過她的手。撈起袖子一看,手腕上有好幾道劃痕。


    她驚訝問:“這是怎麽迴事?”


    柳凝煙別過臉,覺得很是不堪。須臾,她拉下衣袖。


    “實在慚愧,”她說:“你剛才還說敬佩我,可我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為何?”


    “我也不知為何,許是.......大仇得報心願已了,再無活著的價值了吧?”


    莊綰心裏像是湧入密密麻麻的潮水,沉悶而難受。


    察覺她的情緒,柳凝煙笑道:“你不必為我傷懷,其實我很懦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可死的勇氣也無。我就像夏天蟲蛹褪去的殼子,飄搖地黏在蘆葦稈上,等著哪一天,風將我吹落。”


    說完,她神色落寞下來。


    莊綰吐出口濁氣,抬眼問她:“凝煙姑娘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能有什麽打算呢?”柳凝煙搖頭:“走一步算一步,或許哪天累了,就隨風去了。”


    莊綰道:“若是我有件事拜托凝煙姑娘呢?”


    “什麽事?”


    “凝煙姑娘想重振柳家嗎?”


    柳凝煙頓住,就聽莊綰繼續說:“裕莊柳家的宅子沒了,可裕莊柳家的人還在啊。你是柳凝煙,你還在,又怎麽能說裕莊柳家沒了呢?”


    “宅子沒了,再建就是。”她道:“如今你柳家已經沉冤昭雪,當年被吞沒的偌大產業也歸還你手中。難道你就不想守好這些產業,複興柳家嗎?”


    她的話振聾發聵,柳凝煙愣愣地。


    “我可以嗎?”她問:“我真的可以嗎?”


    “你是柳家的人,當然可以!”


    柳凝煙突然眼眶濕潤:“可我除了一身無用的詩書才藝,能做什麽呢?”


    “你可以和我一起做買賣啊。”莊綰攥緊她的手,鼓勵道:“當年裕莊柳家靠經商名揚四海,你作為柳家唯一的繼承人,又何嚐不可?”


    聽了這話,柳凝煙枯竭晦暗的眸子,漸漸變得明亮。


    .


    對於要跟柳凝煙一起做買賣,莊綰是想不到的。起初她隻是想給柳凝煙一個目標,讓她活下去的目標。卻沒想到,真的燃起了她對生活的希望。


    當天,莊綰跟柳凝煙說了許多。說了裕莊柳家,也說了她的海鮮零嘴買賣,構了一幅廣闊的藍圖。說到最後,柳凝煙拉著她的手激動不舍。


    那日之後,柳凝煙帶著靈珊也在梨花巷租了個宅子住下來。搬家時,莊綰拉著二丫和鐵蛋去幫忙了,街坊秦嬸子們都熱心地送來了雞蛋和蔬果,鐵蛋他娘親還從自家拔了幾棵花苗過去栽在院中,對柳凝煙說:“凝煙妹子,你隻管安心在這住下,這海棠樹長得快,來年就能生根發芽了。”


    那天,雪停了,柳凝煙站在小院裏又哭又笑。


    “真好,我有家了。”她說。


    接下來的日子,依舊忙碌,但莊綰多了個得力助手,她忙得很充實。不知不覺大半個月過去,她收到了裴荇居快馬送來的書信。


    接到厚厚一封書信時,莊綰不可思議,沒想到那樣清冷的人居然也這般愛念叨。


    他在信中提及了達到京城的境況,做了什麽,吃了什麽,看了什麽書。還說去過木樨院,見牆角的紫薇藤已經枝繁葉茂遮了大半牆垣,信的末尾委婉地催促她快些迴程。


    通篇未提及思念之詞,但莊綰卻在字裏行間看到滿滿當當的三個大字——“想你了”。


    她心頭發甜,將信整齊疊好放入妝奩中。


    盧陽的買賣並不複雜,柳凝煙也是個極其聰明能幹的人,一切像這場冬季的雪一樣順利。雪過之後,便是天晴。


    年關將至時,莊綰帶著行囊踏上了迴京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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