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周元標當即被剝去官籍,以欺君罔上之罪連家帶口北放三千裏。


    北書黨的周元標走了,魏賢沒想到能嚐到意外的甜頭,不但抹黑劉繼宗在朱燁昭心裏的形象,順帶趕走了北書黨的一大戰力。於是,他指使樊祥等人增大對劉繼宗和罡治觀的彈劾,並加強對北書黨的挑釁。


    一石三鳥之計啊,你楊清漣即便現在對我順勢聽從,可說到底你也是北書黨的人,既然不是自個兒人,除去李繼宗和罡治觀同時剪去你的羽翼,讓你永遠翻不得身!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跟著落下,北書黨的忍耐被消磨的一幹二淨:閹黨誣蔑李繼宗這個護國大將不說,就連你皇帝也不聽勸誡,反倒惡懲忠良麽?行,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


    一天後,北書黨成員吏部員外郎沈石上書,支持周元標之言,康嘉二話不讓他告老還鄉;隨後,吏部給事中薑得麒上書,支持先前二人,同時彈劾魏賢等人,康嘉對其撤職發配;沒過多久,刑部主事聯名刑部侍郎等六人複奏,康嘉不厭其煩依舊革職。


    緊隨其後的禮科左給事中張中梁,工部給事中吳修恆,戶部都給事中丁照輝三人有過而不及,一揮筆墨寫下:“聖上蒙心蔽耳,有辱宗社祖先。”


    朱燁昭當即火冒三丈,令人拖他們下去施刑一百大板。


    魏賢很滿意地看見了自己想要的局麵,自此北書黨的人徹徹底底瘋了:吏部尚書,禮部尚書,京都禦史......隻要能拉得上台麵的全部不留餘力地上折子,烏紗帽到了現在如廁坑糞土,鋪天蓋地毫不猶豫地亂扔。


    紛戰之中,北書黨元氣大傷,終於迴神發現有個人到現在還沒吭聲——內閣首輔楊清漣。做為黨中頂梁,大家奮戰不休,你卻一旁觀望沉默不語,怎麽也說不過去。


    於是,他們推選出一個人前去探詢楊清漣的態度,這個人便是楊清漣同門師弟——李玉璋。


    李玉璋轎子行到楊府前,他在轎中越想越是困惑:那日他在楊府被楊清漣藏匿起來後與楊清漣發生口角,其實隻是自己一時氣結,仔細想想楊清漣阻止了他也是防止一時衝動與魏賢發生衝突,惹來殺身之禍。


    可如今魏賢明顯對北書黨想趕盡殺絕,楊清漣哪怕再怎麽樣也不該在此時忍氣吞聲任人宰割。


    入府之後,李玉璋受了府中丫鬟提醒筆直走到後院的書房中去尋人,走到門前發現楊清漣居然拿著壺清酒在籬笆旁的石桌上慢條斯理地喝著,身旁風吹竹林悉悉索索好不快活。


    李玉璋氣不打一處來,直接走過去奪了他手裏及就杯酒反扣桌上,倒了的清酒濕透楊清漣前身。


    飲者被突如其來打斷發愣,一瞅居然是自己的師弟,臉上立刻展顏開笑,重新端好酒杯續滿,推了一盞到來者身前。


    杯子被一拍飛起,射入竹林銷聲匿跡,李玉璋指著楊清漣的鼻梁大罵:“朝中無數大臣為除惡賊前赴後繼心力交瘁,而你卻在這兒自顧享受,你可對的起黨中眾人?!”


    “我以為我不為所動,你們便能迴神自省,謀而後動,沒想到我還是太放心你們了。”楊清漣施施然放下手中的玉杯,苦澀地搖頭道:“如今的魏賢一手遮天,以北書黨一己之力處之不得,所做的隻需製約便可。”


    李玉璋被楊清漣的嚴肅弄的有些不自在,琢磨一番覺得有絲道理,可是他腦海中忽然想起那日楊清漣為魏賢出謀劃策,婀娜奉承,嘴角冷笑一起哼聲道:“現在惡犬登頭,便是無力對峙,為先賢所授氣節也要拚死抵抗,我看你是怕步了於公後塵,方找措辭推卸吧。”


    於公二字從李玉璋口中一出,楊清漣掌著茶杯的手赫然滯在半空:那人,如今身在何方呢?


    六年前,魏賢借康嘉沉迷煉丹一事投其所好,得聖寵恩獲掌印司一職,至此以後原形畢露:貪贓枉法,販官賣爵,增賦苛稅......無惡不作,朝中文臣見此苗頭本欲打壓扼殺,萬萬沒想到魏賢竟借著康嘉想要作法以得“天命真言”一事,勾結道師在所謂的能與天神交流的道符上動了手腳,符上暗喻朝中深藏忤逆奸臣。


    康嘉信以為真,向天詢問是何許人也。最後,凡是曾打壓排擠魏賢的臣子皆出現在道符上,滿朝文武中數不清的人因為這虛無飄渺的的“天言”被康嘉隨意找來的借口革職為民。隨後魏賢又借此扶人上位,安插親信增強羽翼,幾近一手遮天的地步。


    然而唯有國子監祭酒兼考功司給事中因於申言一向公正嚴明,不參黨爭而受幸免。但魏賢猜不到的是正是因為於申言一直謹遵士道,終究看不下他為非作歹,坑害百官,置百姓於水生火熱中。


    在一個燈火疏離的夜晚,於申言在鋪開的紙張上寫下了悲憤之心:


    臣孤直罪臣於申言,彈劾掌印司太監魏賢十六大罪!


    魏賢此時已經掌控掌印司,所有奏折都是由他過目再呈給皇上,當他看見於申言的奏折時,一股撲麵的殺氣從中而來,一本讀下,魏賢冷汗涔涔,其中列舉了他無數種種惡行,從排除異己、圖謀不軌、殺害無辜,可謂世間萬象,無所不包,字字見血!


    多年的奴仆生涯讓魏賢對這個人產生畏懼,他第一時間派人前去威脅於申言,要求他妥協,否者後果必定使他不堪設想。


    讓他再次想不到的是,去的人很快就迴來了,捂著腮板子迴來了,就帶迴了於申言的一句話:


    “死便死吧,孤膽一身有何牽掛?請你轉告魏公公,此事我一人所為,絕無悔意。”


    既然敬酒不喝,那就隻能磨刀子了——自那天起,朝中無數流言蜚語如刀山劍雨向於申言發起進攻。


    作為國子監祭酒於申言掌管整個翰林府,而那時在其中深造的楊清漣深知其品性,又聽聞朝中魏賢些許作亂的風聲,意氣風發的他自以為看破其中門道,竟煽動整座翰林府聯名奮筆寫下抗書,打算一舉揭破那閹人醜態。


    可是不等楊清漣完成奏疏,於申言就借著考功司一職上奏皇帝以擾亂朝綱為由將其發配南荒。


    在離去京都未過幾日後,深居蠻夷之地的楊清漣收到京都消息:於申言因家中查出與藩王暗地通信,以內官逆謀之罪秋後立斬。珍視名節一生的於申言,卻死在讓人詬病唾棄的罪上。別人看不出其中端倪嗎?怎會看不出,《奏魏賢十六大罪疏》方呈不到兩日就出事端,縱使先天愚鈍的人都知道這背後是誰在栽贓陷害。但可有人敢言?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


    生平未報恩,留作忠魂補。


    這是於申言生前刻在獄牆上的絕跡,哪怕到了黃泉路的最後一步,他依舊矢誌不移望報隆恩,他用血淋淋的生命告訴了遠在南荒的楊清漣:知其不可而為之,不負誌也!


    李玉璋看著不知想什麽出神的楊清漣,忍不住開口道:“首輔大人怯如鼠輩藏於家中,想必不知外人如何議論大人吧?”


    “如何議論?”


    “唯命是從之流,閹人侍奉之妾爾!”李玉璋盯著楊清漣的臉,他用這最陰毒的話想讓楊清漣勃然大怒摔杯而起,但令他失望的是楊清漣隻是捧起暖好的清酒輕輕地吹了一口氣,神態自若地迴了一聲:


    “嗯。”


    李玉璋徹底憤怒了,他拽緊袖中的拳頭,咬著牙根一字一字地質問楊清漣:


    “大人如此置若罔聞,莫不是已忘於公知遇之恩!”


    “砰!”一聲脆響刺破楊府,李玉璋聞聲看去,楊清漣淌著鮮血的手中是被捏成碎片的酒杯,那一刻楊清漣臉上浮現出李玉璋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猙獰麵孔。


    “我從未忘記!”


    多年以前,那位古板嚴肅的老頭,那個嘴硬心軟的人,借著最絕情的理由輕輕地把自己從危險的漩渦推開。


    哪怕到了最後在瑟瑟秋風中,他依然出現在京都城門遠遠地給前去南荒的自己送行,離去之際傳下人轉交給年少輕狂的自己一信後消失在城門中:


    “倘若日後身處絕境,舉國傾朝遍布狼野,亦需堅守道統始終,萬勿輕言放棄!”


    是的,這句話我一直記得,哪怕已經登高絕位,我也要隱忍,要咽下所有屈辱和折磨。滿口聖賢仁德沒有用,高喊正道除艱沒有用。我要活下去,活到給他報仇的那一天,活到將魏賢置於萬劫不複的那一天,為了那一天,我早已拋棄尊嚴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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