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需要忠誠的對象大廈將傾,且“大廈”脫落出的磚瓦竟然砸向忠字當頭的歸家,這怎能不讓她後怕。


    “你說的若有一字虛假,須知我美羅刹的手段。”歸喬鬆也色厲內荏地道。


    “絕無半句虛言,在下從此還要仰仗兩位保命,不敢胡說八道。”


    龍潛撩起袍角走到李雲跟前,將手搭在李雲肩上緩慢說道:“如你所願,貧道答應你的條件。”


    李雲隻感到一陣陣灼熱的氣息撲麵而來,肩上更是感到有一塊燒紅的烙鐵一般,眼前的天霄子恍若雷神降臨,攜著天威將一浪接著一浪的威壓湧進他的丹田,內息幾乎就要潰散,心中一陣驚慌,抬眼看去,這位“雷神”甚至連衣角都紋絲未動。


    “你且去何金標房中說明此事。”龍潛暗運內力隻聽噗噗兩聲,插在李雲肩頭和臂膀上的兩根筷子自動彈出,掉落在地,繼續道,“你若想保命此事便不能張揚,待在房中不要出來,明日吾自會給饒陽司法參軍解釋清楚、安排妥當。”


    筷子彈出後李雲感受到的那種灼熱的威壓頓時煙消雲散,再看其他三人並無任何反應,心中已駭然。


    李雲終於可以起身了,忍著周身的傷痛,弓著腰討好地道:“道長如今算是將三河盟得罪了個透底,雖然您武功高強但還須提防好漢難敵四手。


    “他們最常使用的手段便是狼群戰術,我們之所以懼怕他們,就是無論發生什麽事,他們幾乎都是總動員,無論事情大小都是一群高手聯手出擊,施展雷霆一擊,一勞永逸地讓對手永遠失去反擊的機會,您老行走江湖須小心他們。”


    “好,多謝提醒,去何掌門房中歇息著吧。”


    李雲臨出門時從懷中摸出一羽信鴿說道:“還有一事,在玉林莊外在下巧遇了萬不可幾人,他們遺失了聯絡信鴿,還追問過在下是否看見兩個戴帷帽的人,估計他們打聽魏旭與施清壽應該是為了下一步去長安聚集做打算,這羽信鴿在下也無甚用處,就交給您吧。”


    看著李雲走遠,歸喬青似有所思,說道:“我之前便已試探出魏旭和施清壽是相約同行絕非偶遇,當時我隻道是兩人得到什麽消息來共同查訪案子,沒想到竟是兩人合謀聯手三河盟對付阿耶。”


    “阿姊,正如李雲所說,不良人主帥魏大剛才是真正的幕後之人,他的兒子魏旭不過是一個紈絝子弟,何曾有過雄心大誌?這次他出現在玉林莊,不過是幕後之人派出的馬前卒而已。”


    歸喬鬆思考了許久才不得不確定了這個結論。


    歸喬青不無擔憂地道:“可是阿耶從未忤逆過主帥,何來需要奪迴控製權之說?”


    龍潛心想,這不過是弱帥和強將之間的爭權內耗,竟像曆史上無數弱君與權臣之間的故事,隻是這其中未必就是昏君和奸臣的橋段,且事涉歸氏姐妹不好胡亂發言便也沉默不語。


    酒桌的氣氛開始沉悶了,沒了剛才的歡聲笑語。


    “晦氣,晦氣。”餘童很是不滿,“好好一餐晚飯被這個華劍派的叛徒攪得沒了酒興,反正也吃飽了,散了吧,各自迴房睡覺。”


    大家確實沒了興致,歸家姐妹張羅店小二收了碗筷,也告辭迴了房間。


    龍潛剛打坐了片刻就聽到歸喬鬆在敲門,不知她為何去而又迴,拉開房門請她進來。


    歸喬鬆站在門口道:“我知道你對三河盟有興趣,但剛才李雲說的事,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斟酌。”


    “阿鬆,請進來慢慢說好了。”


    “不了,太晚了,就說一句你好早點休息。李雲去自首的事,我得提醒你別抱太大的期望,隻怕他說的這兩個機密......官家沒人敢接,因為無憑無據的,總不能將所有官員的家眷都查一遍看看誰是瘦馬吧。還有,江湖各家幫派的掌舵人都是自命不凡之輩,誰會承認自己幫派中有瘦馬呢?”


    “那如何是好,不去自首了?”


    “傻瓜,當然要自首,有事說事嘛,隻說人命案子,沒有依據的別亂說就好。”歸喬鬆說完微笑著告辭離開,迴自己房間了。


    龍潛暗自琢磨,她說的確實有道理,作為緝捕拿盜的行家,自然清楚官家接案子的標準,所以特意跑來提醒,以免明天又是好心辦了壞事,萬一過堂時衝動地將這個蓋子揭開,那就不知如何收場了。


    再也靜不下心來打坐,幹脆也上床睡覺了事。


    ***


    第二天清晨,龍潛便聽到餘童在嘰哩哇啦地亂叫,出門一問原來是他尋不見了歸喬青,正在生氣。


    歸喬鬆從客棧外進來,手中提著藥包,一把拉著龍潛進了房間,嗔道:“沒聽醫師說嘛,這五天裏不要見強光,老老實實在房裏待著。我已經按方子給你抓藥迴來了,一會兒叫小二煎好送來。你看你,額頭都起了好些水泡,先洗把臉,再給你換藥膏。”


    龍潛窘道:“吾一個大男人,怎敢勞動江湖大名鼎鼎的美羅刹親手做這些事情,阿鬆,你太客氣了,叫店小二來伺候就行。”


    “他們粗手粗腳的怎能讓人放心?”歸喬鬆也不怪龍潛是否拘束,摁住他肩膀叫他乖乖坐好。


    “對了,令姊歸大娘怎麽沒見?”


    “嗨,這有什麽奇怪的,都見多不怪了,阿姊這些年常常這麽不告而別躲著餘童,不過這一次不是刻意躲他,我們昨晚在房裏便商量過了,她先迴長安給阿耶報信,不離身邊保護。”


    “你不一起迴嗎?不擔心令尊安危嗎,要不你也早迴吧,別讓三河盟的小人得逞了。”


    “昨晚阿姊睡前就吩咐了,天霄子的大恩歸家要報,不能有始無終,叫我等你的眼睛好了再走。阿姊先迴去看顧父親應該沒什麽問題,我不過就晚幾日迴去不會出什麽大事情的。”


    “糊塗!吾不過是江湖朋友間互相施個援手能叫什麽大恩,我的眼睛,醫師說了五天便可恢複,若是令尊出了什麽事——”龍潛轉過頭拍著嘴巴說,“呸呸,烏鴉嘴,令尊武功高強自然不怕他們,可是你不在他身邊真的能心安嗎?”


    歸喬鬆還從未見過天霄子這般囧樣,抿笑著心中猶豫不決。


    餘童猛地推開了門,叫道:“鬆娘,阿青是不是已經走了?她是迴長安了對不?”


    “餘兄,歸大娘子孝心可勉,著急迴去給父親報信情有可原,你若馬上追去也許還能追得上。”


    “怎麽每迴都是這樣啊......好,後會有期了,在下馬上去追。”餘童剛走出門像是想起了什麽,迴頭叫道,“天霄子,歸家危險,你不來長安幫忙嗎?”


    “餘童經常瘋瘋癲癲的亂說話,你......”


    歸喬鬆連忙接過話頭掩飾心頭的期盼,一著急把藥膏給貼歪了,愣了片刻心中暗自好笑,天霄子本就看不見,幹嘛這麽著急忙慌地給他貼上藥膏,像是要掩蓋什麽似的,怎會莫名的有些做賊心虛?


    於是仔細地調整好藥膏,又用絲帕蓋在上麵,還在他腦後結了個淡綠色的小蝴蝶結。


    龍潛暗自歎口氣,待她做完這一切,站起身兩手一伸甩起了大袖,向著歸喬鬆抱拳深深一揖,說道:


    “得歸二娘子這兩日盡心照顧,貧道銘記在心,如此盛情實在愧不敢當。尊長有事子女應馬上迴去為好,盡孝為大,千萬別像吾子欲孝而親不待,真不必在此徒耗時間,不要給自己留任何遺憾。”


    這已經是下逐客令了,歸喬鬆咬著下唇臉色蒼白,說道:“好......好吧,我這就走。對了,你的外衫破了,叫小二找繡娘給你補補,藥包和膏藥都在桌上......再會了。”


    走出兩步又轉身跑了迴來,從腰間解下一枚鐵牌塞到龍潛手中,說道:“若是......你若來長安或是洛陽,隻要出示這個鐵牌便會有人......我便知道你到了。”


    歸喬鬆說完轉身走了,沒有絲毫猶豫,隻是龍潛看不見她遠去的背影中肩膀還有些聳動。


    房間裏徹底安靜了下來,龍潛坐在桌邊,左手握著那似乎還有體溫的鐵牌,右臂搭在桌上無意間碰響了碗勺,一摸之下是一碗溫熱的粟粥——這是歸喬鬆一早起來給他熬好的——腦中迴想起與歸喬鬆這兩天的點點滴滴來。


    雖然一直未睹芳容,但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做事心細如發,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以至這兩日竟沒有因為眼睛受傷而覺得有絲毫不便。


    龍潛將粟粥胡亂地喝了幾口,想起其他幾人,決定去瞧瞧,於是叫來小二引著先去了張見誠的房間。


    看見龍潛蒙著眼睛走進來,張見誠掙紮著想要起身。


    他早聽大嘴餘童繪聲繪色講述了玉林莊發生的一切,所謂文人相惜,武士相敬,麵對著大展神威的天霄子,他自然非常尊敬。


    “躺下別動,吾隻是過來瞧瞧。”龍潛知道他口舌不便率先打破了沉寂。


    “天......霄,子......坐。”張見誠舌頭受傷有些口齒不清。


    龍潛給他搭了會兒脈笑道:“你體質不錯,好好將養個十天半月便能恢複個五六分,吾替你號了脈也就放心了,好好靜躺不要說話,待你大好了,我們再來閑話。”


    龍潛告辭出來,才走到迴廊上便聽店小二叫道:“道爺,您有訪客,就在你房間,小的接您過去吧。”


    “龍道長,看你氣色,昨晚休息得應該還好,醫工診斷得如何,膏藥可還使得?”正叔笑眯眯的走到門口將龍潛接到房中坐下,笑道,“我家阿郎還在交接手續,怕您一個人待著氣悶遣老奴來陪您閑話,咦,怎沒見歸姑娘還有餘兄弟呢?”


    “陸太守見外了,正叔您也是客氣,以後還是叫吾道號更顯隨意。醫師說了貼五天膏藥,麵上燒傷便可恢複,歸家姐妹還有餘兄因家中有事先走了,來不及跟太守辭行,拜托吾向陸太守告個饒。”


    正叔道:“我家阿郎打發小老兒來,一是給您送上兩身新道裝,一套緋紅法服不會墮了您的身份,還有一套青色常服,另有十方鞋一雙。不是小老兒吹牛,隻消我看上一眼便知您穿多大的衣衫、多大號的鞋。”


    龍潛忙拱手稱謝。


    “二是問問您看還缺啥,阿郎吩咐了,為免您不方便,幹脆晚宴就安排在客棧,讓小老兒務必在他拜訪您之前,將您缺的東西辦齊。”


    “讓陸太守費心了,貧道乃方外之人,身外之物一無所求。”


    抵不住正叔一再熱情地勸說,龍潛隻好站起來試穿了新道袍和鞋,果然很是合身。


    玉林莊一戰他的道袍上血跡斑斑,十方鞋底還被萬不可一拳擊碎,這些細節都被陸全城主仆看在眼裏,才一到任,百忙之中還能將這些小事辦妥,可見待客之誠。


    龍潛道:“袍鞋都很合身,讓陸太守和正叔掛懷了。”


    “那就別脫了,都穿著,穿著,舊袍沒必要清洗就都不要了。”


    “吾有一事須拜托正叔,華劍派答應向饒陽郡自首,要指證三河盟濫殺無辜,染指地方官場為禍社稷。自首之人是更知曉內情的華劍派二老之一的李雲。吾已將此人扣下,在他丹田處種下了一絲火毒,安置在房中,不怕他反悔逃跑。”


    “龍道——天霄道長您看您,自己的傷都還沒好全又在替我家阿郎操心呢,得嘞,小老兒知曉了,稍後便迴稟阿郎,估計午後便會派司法參軍或縣尉來處理此事。這不晚上他還要親自來致謝,給您接風洗塵,隻是張火長等幾人需滯留折衝府內不便外出。”


    龍潛得知揮興並未被折衝都尉責罰,還是很為他高興,看來陸太守的一通安排和幾張文書是有效的。


    更讓龍潛欣慰的是,終於可以給亞巴山和玉林莊無辜死去之人有個交代,隻要官府接受李雲首告立案,三河盟禍亂江湖為禍社稷之事自有官家收拾,如此安排也算是間接幫了歸家姐妹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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