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需要交給右相處置,難不成是軍國大事?陸全城問道:“這個包裹直接交給常山太守或範陽幕府不行嗎,為何非要交給右相?右相是什麽人,豈是等閑之人能見的?還有,吾今日幾次三番聽人說起三河盟,但不知是個什麽存在?”


    “此事說來話長,我懷中的太原府腰牌還有三河盟的賬冊都被搜走了。那包裹裏麵有什麽,我也不知,那人隻說牽涉到朝廷安危,特意強調範陽都處置不了,更別說常山了,因此職下估計非右相不能。使君且記,太原府不可信。”


    陸全城驚道:“太原府不可信?還非右相不能處置,張兄可有證據?”


    “那人是用性命在維護這個包裹,職下還親曆了眾多武林高手的截殺,他們不計後果地殺了八名太原府官差搶奪賬冊,種種細節判斷,恐怕隻有右相能處置,且職下命不久矣,拜托使君了。”


    陸全城麵色平和手捋著須,心中卻在冷笑,右相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把持朝政一十八年屹立不倒,隻要得他青睞立刻便能飛黃騰達。


    想起官場中曾發生過一例實證,曾有官吏拿著右相親筆簽名的奏章批複——很正常的一份批複——向其上司討官,還煞有介事地說是右相特地點評了他這一份奏章,其青睞提拔之意不言自明。那上司也不敢核實,隻確認了簽名後居然真的提拔了那官吏。


    估計張見誠所說,臆斷的成分怕有六七成,如此誇張地編排不排除是為了一個目的,弄一些莫須有的重要事件作為投名狀,以期引起右相注意,隻要能得他接見,哪怕隻有一次,都會風來運轉。


    他並不相信有人敢明目張膽地殺朝廷命官,所以還不排除此人想借陸全城之手躍過範陽幕府提報給右相,若成功則會被召見,若不成功則是陸全城承受來自範陽的憤怒,這些都是官場小伎倆。


    謾說對方隻是一個小小參軍,就連吾也跟這位右相兼尚書左仆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即便取了那包裹,隻怕三五年也見不上右相一麵。


    想及此決定將話挑明了:“張參軍,豈能憑一介江湖黎庶之言,便臆斷其包裹內的證據可牽涉朝廷安危的荒謬言辭,竟然還想使吾不遵法度,無視朝廷綱紀,越過數級直接去向右相匯報嗎?”


    “不敢,職下絕無此意,且聽我將來龍去脈說完,使君便能做判斷。此事發生在四月初,太原府收到密報,河北道有三河盟的重要人物要脫盟反正,還帶來有關朝廷安危的重大情報,哪知太原上下竟無一人聽說過這麽一個幫派組織,便當做虛假消息或者浮誇的消息給擱置了。”


    陸全城道:“吾也從未聽過三河盟,隻怕太原府的處置方式,老夫也是認同的。”


    “半個多月前職下偶然聽同僚說起,從範陽幕府內部傳來確鑿消息,二月初發生在河北道武強縣的縣令失蹤被殺案,是跟該縣上報了三河盟的消息有關,縣令還死在了九門縣,上報的材料也丟失了。既然三地官衙都提到同一個名稱我便上了心,暗中調閱那被擱置的消息文牘。”


    龍潛突然插口問道:“張參軍確定是武強縣令死在九門縣嗎?他死於什麽兇器,刺客可被捉到?”


    “正是,隻因跨境死於異地太過蹊蹺,所以朝廷上下都有耳聞。這個案子還是一位長安來太原遊學的縣尉辦的,據說是死於某個劍法之下,詳細的情況我並不清楚,應該沒有刺客被捉。”


    龍潛想起下山前師父說“青雲劍法”再現江湖,但與朝廷官員被刺有關。此事發生在二月初,中旬時師父便得到了消息,居然比張見誠還快,還指明下山後到九門縣查訪,信息是非常準確。


    那縣令因為上報三河盟的消息被殺,而青雲劍法是義父的獨門武功,難道是他刺殺了縣令?想及此,龍潛對此行有了極大的興趣,可心中卻有些莫名的不安。


    陸全城問道:“可你是太原府的參軍,怎能跑到河北道來辦案?”


    “是,這是逾製的,隻因武強縣是在饒陽郡治下,而郡守遲遲未到任,縣令一死,河北道就再無一人知曉三河盟的事了。太原有了獨家消息卻認定是假的無人關注,我是司職在身比較敏感,猜測此事可能會與縣令被刺案有關......”


    陸全城有些尷尬。


    張見誠繼續道:“也是我立功心切,想著反正饒陽還沒有主官,若是我悄悄去與那人見了麵,替太原核實了消息的真偽,再報府尹定奪,隻要謹慎些不引起兩地官方的齟齬便是大功一件,於是鬥膽帶上八個兄弟易服跨境前往接洽。”


    陸全城越聽越心生疑竇:


    他知道官家的暗樁都是單線聯係,太原有渠道得到消息並不奇怪。帶這麽多人跨境辦案應該不是他小小參軍能做得了主的。還有範陽幕府作為直接上級,既然明了此事為何也不見動作?當然了,範陽是否知曉此事,也不能隻聽張見誠的一麵之詞。


    就算是饒陽郡守未到任,按規矩也應通報給河北采訪使核查才對。為什麽太原府得到了消息,不通傳給河北道反而自行處置了,難道是在懷疑饒陽或範陽有內鬼嗎?種種不合邏輯的事太多,看來這裏麵定有蹊蹺。


    張見誠道:“原本我隻道是水到渠成,與一位姓林的中間人一起將反正之人接到折衝府即可。哪知與此人一見麵立刻就被賊人包圍了,如今想來這就是一個內外配合設計的局,以官家招安為旗號,把職下做餌將他們的叛徒引出來。故而我判斷太原府必有內鬼,所以那包裹肯定關係不小,必須交到長安。


    “危急時刻那人掏出一本賬冊交給我,還掩護我離開,唉,估計他現在也很危險了。職下帶上賬冊離開後便一直被人追蹤,今晨雖然與接應的兄弟匯合但也被他們追上,一番苦鬥八個同伴被殺,在下也受傷昏死過去,醒來便見到了幾位。”


    陸全城沒想到他居然連太原府也懷疑了,隻是這其中疑點甚多還不好對其懷疑的方向下判斷。更沒想到的是自己無意中做的微服私訪的決定,竟然引起了一係列的連鎖反應,結果兜兜轉轉又繞迴到自己的手中,冥冥之中莫非天意?


    張見誠要保護這裏麵的最高機密——意欲反正的人的名字——這是陸全城能理解的,更何況還有龍潛這個外人在場,於是拍拍他手問道:“還有其他消息嗎?”


    “還聽到些有關三河盟的消息。”


    “可,請說。”


    “該盟成立於天寶六載(公元747年),一直都行事低調隱秘,但最近開始變得高調了,號稱可以縱橫三道,也就是河北道、河南道和河東道,是以取名三河盟,這幾年暗中吸收了不少三道的武林幫派入盟。”


    “聽你說來,這樣一股江湖人聚集起的勢力,四五年了居然不顯山不露水,行事如此隱秘,確實可疑。”


    “盟中有兩名聖使負責傳遞盟主指令——號稱光明左右聖使——聖使之下有十三位旗使和若幹護旗使,他們個個武功高強,所以三河盟勢力極大,但官家層麵卻一無所知。”


    “這些也算是重要消息了。”陸全城邊聽邊點頭道,“其盟主、聖使、旗使都姓甚名誰,籍貫何處,總舵在哪兒,張參軍可有探到?”


    “都一無所知。本來我與那人見麵就幾番波折,七八天裏連換幾個地點才確認了我的招安誠意,那人將賬冊交我帶走也是要表明他的誠意。他說賬冊裏有重要消息,可惜事起倉促我並未翻閱便匆匆離開,受傷昏迷後賬冊更是不見了。至於使君關心的情報,我也曾問過,但那人不肯說,反要求官家保證其一家安全才肯和盤托出。”


    “雖然在理,還是可惜了。”


    陸全城麵色凝重起來,捋須沉吟不語,聽張見誠所述確有邏輯性,那麽之前對他的分析有些偏頗了。隻是一個連官府都沒聽說過的幫派,能做出什麽有關朝廷安危的事情來?若他所言非虛,這就是一樁牽涉到太原府的天大案子了,要知道太原府可不是一般的州府。


    ——大唐有三都,分別是西京長安,東都洛陽和北府太原,太原也稱為北都。


    真正讓陸全城忌憚的是三都的品秩極高,牧是二品親王遙領,府尹是朝廷的三品大員,無論此事最終是涉及貪腐,還是官員與江湖黑道勾連作惡,甚至......想得更壞一些,或是涉及到黨爭,都不是他一個小小郡守能插手的,難怪隻有右相能接得下這個燙手的山芋。


    隻是這事竟然在自己的轄區裏出現,而本人遲遲未到任,一旦事發了也會被朝廷問個失職之罪,一時間此事的利弊在陸全城心中交戰,左右權衡之下竟沒做任何表態。


    “歇一歇吧,再費心神讓傷重加劇真是連神仙都難救你了。”


    龍潛在旁很清晰地聽到了對話,歪著頭想了片刻,捋著右耳的懸頭穗說道:“張參軍,你若想活命就得繼續昏迷不醒,陸太守你們二人如果還想脫身的話,就得讓外麵的人知道他還在昏迷中。”


    張見誠道:“陸使君,你們二位若想脫身,隻怕還得這位道長相助才可。”


    正叔睜圓了眼睛問道:“可是外麵的人都已經知道他醒了,難道要再把他打暈?”


    還是陸全城反應得快,瞪了正叔一眼,在他頭上彈了個爆栗,掀開大車的門簾,喊道:“不好了,傷者又昏迷了。”


    他對龍潛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立刻就理解了——張見誠身上背負著機密,若是處於清醒狀態,也就意味著車上的幾人都有獲知機密的可能——隻有對外宣稱其昏迷不醒,打消三河盟對泄密的顧慮才是降低大家風險的最好方法,無論外麵的人是否相信。


    陸全城暗暗讚許龍潛反應夠快。


    其實他不知道,張見誠受此重傷,若非龍潛以真氣護持,即便清醒了也是無力吐露這麽多話的。


    鄭老三一聽嚇得臉都白了,忙問:“怎麽迴事,他,他會死嗎?”


    龍潛笑著朝張見誠眨眨眼,見他也理解了意圖,便對著窗外道:“此人醒來後就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又被這般顛簸,加上失血過多又暈厥了,人倒還沒死,不過再這麽顛下去的話,十命也要去了九命。”


    “沒死就好,掐他人中想辦法弄醒他。”鄭老三很明顯地舒了口氣道,“就快到了,你們按我說的做,千萬別讓他死了,到了玉林莊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大車在走,車內沉悶著,人人都想著自己的心事。


    龍潛看著張見誠平緩的唿吸,對五雷火神功具備的療傷功效暗自欣慰,其前三重的境界是以築基和療傷為主,內力純正柔和,與本門的入門功法“玄元功”非常契合。


    但從第四重功力開始,其攻擊性和威力便開始彰顯,內力變得純正罡猛,每次運功手掌都會變成紅色,掌溫開始變燙,一掌打出還附帶著火熱的掌風。在第五重時手掌已呈深紅色,顏色越紅掌溫越高,打出的內力變得灼熱無比。


    到了第六重,手掌已呈現紫色,掌溫更是到了最高峰值,掌風會帶著熔爐一般的熾熱溫度。


    他曾在第六重境界圓滿當日,朝著測試物——買來的豬後腿——打出一掌,豬腿被打得稀爛,豬肉略有焦糊,骨頭已經烏黑。這個穿透力極其恐怖,是將熾熱的內力穿透到了骨頭上,當時還興奮地跑去要告知白雲子。


    白雲子曾說,功力修煉到第七重境界手掌會變成青色,掌溫會降低,但打出的內力卻愈加罡猛,溫度比第六重還要高。為此龍潛對進階期盼不已,隻是屢次衝關而不破,讓他心焦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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