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運用隻在一念之間,是樂器、法器還是兇器倒不可一概而論,入世後就用紫金簫的音律洗滌心神,這於你在大道上的參悟會有裨助。”


    “您的傷......可完全恢複了?”


    “為師傷勢已複,無須掛念。你已盡得吾真傳,所學武功都是上乘武學,行走江湖應無大礙。若將來遇上當世的頂尖高手,隻其中一個人稱‘邪神’的西域和尚須萬分小心。”——白雲先生從身後拿出一卷紙來——“......此人也要留心關注。”


    展開那卷紙乃是一幅字,隻見那字寫得龍飛鳳舞,飄逸瀟灑,字曰:


    我乃荒野一匹狼,空山嘯月飲蒼茫。


    時來若得驚雷意,再蕩江湖不嫌忙。


    ——《獨狼吟》


    龍潛道:“這詩好大的氣魄,透露出一種卓爾不群的自傲,詩人以狼自詡,在無數的歲月裏獨自忍耐,就等平地起驚雷,機會降臨了便要滌蕩江湖,我能感受到他那種身懷縱橫天下的實力,卻又掩不住時運不佳徒歎無奈的蒼涼,作者是誰?”


    “潛兒,你倒像是他的知己,詩作者名叫蘭傲,江湖人稱‘獨狼’,此人雄才大略,行事亦正亦邪,一手金剛狼爪功夫獨步江湖。”


    “您是被他打傷的?”


    “也不盡然,這是十年前的舊事了,彼時為師受江湖正道所托與那邪神決鬥,逼得他發誓終身不再踏入中原。這些年吾心中一直忐忑,當年處置得是否太過仁義,唉......日後行走江湖若遇上邪神一派,為師許你破殺戒,務必下重手盡除之。”


    龍潛很訝異師父的態度,這麽多年了能讓他大動無明業火,說出殺戮的話語實在少見。


    或許這是師父心頭未解的一個劫數,龍潛說道:“這事聽您說過,徒兒覺得不怪您有宋襄公的仁義。那時您是險勝,還得故作輕鬆掩飾被其毒掌所傷的痕跡,其實內力已經有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總之還是成功嚇得那邪神立下了重誓。”


    白雲先生繼續道:“......後吾返迴,路經長安七鳳坡時與蘭傲相遇,這幅字便是他在七鳳坡的試劍亭大醉後書贈為師,第二天我們便惡鬥了三天三夜,最終他受吾一掌,重傷嘔血而走,就此消失了十年,吾也內力耗盡中其一爪,養傷至今。”


    龍潛眨眨眼,腦中想象著當時惡鬥的場景,說道:“蘭傲不顧您受傷在先趁虛而入,不是英雄。”


    “彼時他並不知道為師有傷在身,而且這場決鬥是有約在先,不怪他。”白雲先生神色頗為鄭重道,“但此人你要多多留心關注。”


    “您需要我關注他什麽呢?”


    白雲子並未直接答複他的疑惑,從袖中掏出兩隻錦囊,都遞給了少年,道:“藍色這隻,當你突破瓶頸進階第七重後拆看。”


    龍潛眨眨眼,左右細看錦囊。


    “這隻黑色錦囊......”白雲先生似乎有些顧慮,頓了一下繼續道,“在你左右為難,麵臨天大的抉擇時拆開此囊罷。”


    “師父,吾會遇上什麽‘天大的抉擇’啊?”


    “......沒有機會拆看此囊最好。”


    “還有一事。”白雲先生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玉玦遞了過來,說道,“下山後先曆練一年,年底時帶上這枚青玉玦去洛陽太微宮拜見住持方丈紫陽真人,他屢次來信邀吾遣門下弟子參加其主持的武道歲舉‘太極淩煙榜’,今年是其發榜之年,你便代表本門試試今年的淩煙榜歲舉。”


    “紫陽真人不就是江湖盛傳的道家大宗師嗎,這個太極淩煙榜是什麽?”


    “有關此榜他自會給你解釋,之前為師已婉拒過一次了,這次紫陽道兄差人送來這枚青玉玦,是暗責為師不能決斷之意,所謂‘君子能決斷則佩玦’嘿......”


    “是,師父。”


    兩人都沒有說話,安靜的崖畔濃霧深深,隻有寒風拂過。


    白雲子站起身慢慢走到崖邊,抬首遠望,仿佛在努力透過無盡的山霧眺望空靈的天河。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隨著山風飄過來:“潛兒,你可還記得天寶九載九月,也就是去年你突破第六重境界的那一夜,當時你歡天喜地地跑來,卻發覺為師心神不定,才開口問得一句,卻被吾揮袖趕出了白雲房。”


    “記得,那時——”


    “彼時吾已夜觀天象,見雲開之時四星聚於尾宿,陰霧四塞,北亮南暗。當時你問為師為何憂心忡忡?吾並未答你,唉......所謂四星合,即金木水火四星會聚,獨缺土星,而大唐皇家合應土德,故而此天象主其國兵喪並起,君子憂。北亮南暗,主兵喪之禍起自北方,實為不祥之兆,故而為師心憂,忽略了你的驚喜。”


    龍潛有些心驚,不知白雲子忽然提到國之不祥征兆有何用意,問道:“是這天象要應驗了嗎?”


    “當今天子已無複初登大寶時的聖明,朝廷頹勢已顯,天下亂象已呈,盛世猶如曇花一現,隻苦了黎民蒼生......唉,武林之中隻怕也會掀起一場浩劫。吾輩悟道者,秉持天下大義行走江湖,為國救民安平殺逆可得上等陰功。為師曾用奇門遁甲推演,顯示大亂在即,下山後盡爾所能多為天下百姓造福祉,多為武林同道行護道之舉,多為可為之事罷。”


    “師父,道家好為帝師,何不讓那些入世之人去操心呢,您已出世多年,脫離凡塵隱於深山,既如此,何不無為?”


    “潛兒,此言差矣,道家所謂無為者非不為也,是做事需有度而為,不可過度為之的意思。道家玄門無論出世、入世都從不避世,盛世之時隱於深山修道齊身,大亂之時便須主動入世,盡己所能去救世,實則是為當為之事也。”


    龍潛哽咽道:“隻是徒兒還想在您膝下盡孝......”


    “嘟!休做那小兒啼狀,天象已現國將有難,曆練不過是讓你增見識、闊眼界罷了。道士下山為國為民,這是鐵律,國將有難責無旁貸,這是宗旨。好男兒當以有為之身創百世聲名,隻要能建助國之功,赴救國之難,為師準你或走江湖馳名於山野,或行仕途聞達於廟堂,都由得你,勿毀道心即可。”


    白雲先生心情明顯愉快起來,微笑著久久地凝視著遠方,漸漸地眼神又變得深邃了,說道:“悠悠盛世,如光如浮。天意如此,奈之若何?潛兒,你再吹一首《載馳曲》吧。”


    龍潛知道,這是一首《詩經》中的曲子,說的是在家國遭難之際,有誌士仁人迎難而上挺身而出。他已經領悟到師父要聽這一曲所蘊含的深意,這不就是剛才師父教導的入世當為之意嗎?於是收斂心神,凝神靜氣拿起了紫金簫。


    不一會,祝融峰上的濃霧中便飄出了幽幽的簫聲,如霧濤一般緩慢地層層推進,如雨絲一樣輕柔地陣陣紛飛。那樂曲,如陳釀一般純正厚重,徜徉於浩然天地之間,隱隱透出凜然的正氣。


    慢慢的,嗚嗚的簫聲把山和霧,青和白都揉了進去,在團團的霧氣中,載馳曲靜靜地流淌著。


    白雲先生看著草廬四周種滿的菊花,以及眼前熟悉的一切,心滿意足地和著簫律低聲吟唱:“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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