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綰鄭重合上手中的信紙,接過焦漁遞來的紙巾,放任自己的眼淚肆虐了幾分鍾,她擦幹淨臉上的淚痕,將信紙放迴信封中,妥帖地放進了大衣的內袋。


    那個貼近心髒最近的地方。


    她恭敬朝老人家鞠了一躬:“李爺爺,謝謝您為我保管這封信。”


    李爺爺看著她紅通通的雙眼,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小姐,你要好好保重啊!”


    阮綰再次向李爺爺表示感謝之後即刻告別了他。


    在趕赴阮氏的藏庫的路上,焦漁和林樵輪流給阮綰匯報著他們收到的一手消息。


    “京南孤兒院的相關調查報道因為牽扯太廣,且影響過於惡劣,被上麵壓了下來。


    目前爆出來的消息已經讓謝氏的股票開盤就跌停了,連帶裴氏的股票都跌了不少。


    謝淩晴那邊還沒有任何動靜,既沒去裴氏,也沒迴謝氏主持工作。


    謝氏目前處於停擺狀態,高層被抓了一大堆。裴家的人目前也都未出麵,裴氏現在是二公子的人在主持大局。”


    阮綰下意識又拿出手機點開和裴行舟的對話框,躊躇了的半晌,還是發了一條信息過去:你什麽時候迴來接我?


    車子駛進地下停車場,阮綰還未收到裴行舟的迴複,她摁下鎖屏鍵,邁進專用電梯,穿過大門來到厚重的庫門前。


    輸入密碼後,庫門緩緩拉開。


    阮綰走進藏庫,在中央的保險箱前站定,閉上眼睛開始迴憶她兒時和外公外婆的捉迷藏遊戲。


    再度睜開眼睛,阮綰徑直朝著藏庫最深處走去。


    她從左往右數著並排的最後一列保險箱,到第七個前站定。


    擦著並排的縫隙,她側身裏鑽到保險箱後麵,視線從上往下丈量著大概的高度。


    接著她蹲下身,打開手機閃光燈,在漆黑的背板上尋找著不一樣的地方。


    她的右手緩緩撫過光滑平整的鈦鋼背板,移到中間部分時,阮綰的手指頓住。


    她又按了按,將手拿起來,閃光燈下,中指指腹上一個小型的菱形印記很是清晰。


    阮綰將閃光燈對準剛剛發現異常的地方,低頭果然找到一個不易察覺的菱形洞口。


    她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那個小口,腦中忽然閃過在脖子上晃蕩的兩枚戒指……


    她猛地站起身來,立刻打開手機撥出了裴行舟的電話,但藏庫內沒有信號,她的屏幕很快亮起 “唿叫失敗”四個字。


    阮綰急急走出藏庫,頭也不迴地向焦漁說道:“現在馬上迴一趟觀瀾府。”


    昨晚開始的雪持續到現在都還沒停,司機盡力在擁擠的車流裏錯位前行。


    阮綰不斷撥打著裴行舟的電話,卻一直無法接通。


    他們的車被攔在觀瀾府門前,阮綰降下車窗,臉色帶著不耐。


    什麽都還沒說,安保立馬恭敬地向她敬了個禮:“夫人好,歡迎迴家。”


    看著安保的笑臉,阮綰一口氣便出不來了,隻能懟在胸口不上不下。


    司機將車停在門口,林樵替阮綰拉開車門,焦漁跟在她身後為她撐著傘。


    她站在大門前,試探性地將食指放在指紋鎖上,“滴滴”兩聲,大門自動拉開。


    阮綰看著自己的食指,怎麽都想不起來她是什麽時候錄的指紋。


    將五指收進掌心中,她不再糾結這種小事,踩著高跟鞋直奔二樓書房。


    在書房裏轉了一大圈,阮綰都沒找到裴行舟的保險櫃,她拿起手機第n次撥打裴行舟的電話,依舊是無法接通的機械女聲。


    她直接掛斷轉而打給了杜尤,結果也是一樣。


    阮綰眉心緊鎖,她緊接著撥出了單子晉的電話。


    “嘟……嘟……嘟……”


    待接聽的聲音響了很久,阮綰的心懸在半空。


    “嫂子,找我哥有事嗎?”


    聽到單子星的聲音,阮綰的心緒平穩了分毫:“小星,我給行舟打了好多電話都無法接通,杜尤的電話也接不通。他不是說今天來接我嗎?他什麽時候來?”


    “他們應該中午過後就到了吧!昨晚上他們把我送過來就出發了哦!”


    “昨晚?”阮綰視線在室內搜索著,聲音拔高了幾度,“漓鎮有這麽遠嗎?需要昨晚就出發?!”


    “不是不是!謝敬不是跑了嘛,為了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煩,舟哥他們繞了些路,要先把一些潛在的尾巴解決掉呀!”


    “這樣啊……”阮綰坐在裴行舟的辦公椅上,指節輕敲著桌麵,“小星你知道行舟的保險櫃藏在哪裏了嗎?”


    “窗邊靠牆那個櫃子就是。嫂子,你找舟哥的保險櫃做什麽啊?拿東西嗎?”


    “嗯,拿我的戒指。”


    阮綰抬步走在床前,打開深灰色的木櫃,看著密碼鎖,她抓了抓頭發。


    “小星,這保險櫃我要是強行打開應該不會啟動什麽自毀程序吧?”


    “誒?”單子星十分詫異,“嫂子你幹嘛強行打開?你輸密碼啊!”


    阮綰的聲音無奈極了,“我不知道密碼……”


    “嫂子你試試0,舟哥的密碼基本都是這個!”


    阮綰依次摁下那幾個數字,“哢噠”一聲,保險櫃的門輕輕跳開一條縫。


    阮綰將電話夾在耳邊,輕聲嘟囔著:“還真是這個密碼……”


    “我就沒見舟哥用過別的密碼。”


    阮綰跪在地毯上,往裏麵看了眼,底層沒有,她傾身伸手摸著保險櫃上麵的夾層。


    “這個密碼感覺像個日期,是什麽日子?”


    “這一天……”單子星聲音低落了不少,“是舟哥他母親的忌日……”


    阮綰的指尖觸到一根金屬細鏈,她保持著這個動作沒有動,輕聲問單子星:“那昨天……是他母親的……”


    “嗯,昨天是江姨的忌日……”


    阮綰咬著唇,曲起手指拽出她的項鏈。


    丁鈴當啷的碰撞聲中,穿在同一條鉑金鏈上的兩枚戒指晃蕩著在鏈條上轉了幾個圈,然後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


    墜在最下方的菱形圖案直直撞進阮綰眼裏。


    “小星……”阮綰的聲音像一根繃到極致的弦,緊得嘶啞,“行舟他是不是有一枚帶著半三角圖形的戒指……”


    “半三角……”


    單子星的聲音像是在迴憶中。


    “啊!是的,是的!舟哥可寶貝那個戒指了!之前在尼泊爾差點弄丟了,後麵就再也不帶了。嫂子你翻翻看,應該也在那個保險櫃裏麵吧!”


    阮綰將那兩枚戒指放進掌心中,戒指自然分開,契合的菱角錯開緊挨在一起,阮綰的聲音抖了起來。


    “你知道他這戒指哪兒來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關於這戒指的來源,我們還背著舟哥悄悄打過賭呢,現在都還沒得到答案……但我猜應該是從很重要的人那兒得到的吧!瞧舟哥那寶貝樣兒,我們……”


    後麵單子星說了些什麽阮綰一個字也沒聽到。


    手機從她臉頰邊跌落在地毯上,一並落下的還有蓄在眼眶裏溫熱的液體。


    她腦子裏充斥著風雪唿嘯的嗚咽,模糊的視線中她的記憶迴到了九歲那年的凜冬。


    那天是裴行舟人生最黑暗的一天,那天也是裴行舟和她命運交錯的起始點……


    大雪那天,天空十分應景地飄起了漫天飛雪。


    阮綰坐在二樓的玻璃屋,晃著小短腿等外公外婆迴家,她一點一點看著天際的灰色開始被暮靄侵蝕。


    等待的耐心漸漸耗盡,阮綰跳下高腳凳,趴在窗前見滿院都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在燈光下像水晶一樣閃著細碎的銀光。


    她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噠噠地朝樓下跑去。


    傭人端著熱乎乎的豆漿和剛出鍋的蘿卜糕放到餐桌上,衝她笑道:“綰綰小姐,今天是大雪節氣,張姨給你做了蘿卜糕哦!快來嚐嚐!”


    “張姨!幫我包起來!我要拿去和阿毓一起吃!我要讓她給我堆個大雪人!”


    傭人看了看窗外的飛雪,蹲在阮綰身前哄她:“這麽大的雪還要出門嗎?小心把你可愛的小耳朵凍掉!綰綰小姐就在家裏吃,吃完我讓王叔來給你堆雪人好不好?”


    小阮綰撅起嘴,“不好!我就要阿毓堆的!”


    她伸手揪著張姨的衣袖開始撒嬌:“張姨,張姨!快給綰綰包起來嘛!求你了嘛!”


    張姨無奈又溺愛地笑了笑,轉身走進廚房。


    不一會兒提著一個分量十足的保溫袋出來,溫柔提醒她:“豆漿和蘿卜糕都在裏麵啦,小心別撒了哦!”


    “好!”


    阮綰露出甜甜的小酒窩,在傭人阿姨臉頰上啵唧一口就拎起帶子衝到了門口。


    “等等,讓王叔送你過去!”


    “不用啦!又不遠,綰綰可以自己去!”


    阮綰一腳蹬進厚實的羊毛靴裏,正欲奔向雪地裏撒歡,被傭人阿姨一把揪住,把圍巾、帽子和手套給她戴齊整了才放她出門。


    茫茫的白雪中,裹得像個小棉球一樣的阮綰一會戳戳這棵樹,一會兒踩踩那團雪,還用圓敦敦的鞋子印在院門口畫了隻小貓咪。


    等她走出阮家大院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了,但街旁的路燈還沒來得及開。


    黑乎乎的街道和唿唿刮著的寒風讓她感到了些許害怕。


    她將保溫袋緊緊抱在胸前,水靈靈的眼睛瞪著眼前黑洞洞的小路,覺得這就像大怪物的嘴巴一樣,讓她不敢上前。


    站了好些時候,天色更黑了,寒風掀起冰雪在空中飛舞,一兩片頑皮的雪花悄悄溜進了她脖子的縫隙中。


    脖頸後麵倏地一涼,不禁讓她想起了池毓前些天給她講的冰雪怪物的故事。


    她小嘴一撇,眼睛裏開始積攢金豆豆,腳擦著積雪往後退了一步,但要強的自尊心又讓她硬生生止住心裏的退意。


    她帶著哭腔的歌聲開始在小巷子裏迴蕩。


    “red and yellow and pink and green……purple and orange and blue……i can sing a rainbow……sing a rain……”


    一首歌還沒唱完,腳下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絆住。


    阮綰身子一歪,死死閉著眼睛,緊抱著懷裏的保溫袋向一旁摔去。


    雖然沒有她想象中的疼痛傳來,但是莫名其妙的委屈感開始襲來,她可憐兮兮地掉起了金豆豆。


    抽抽搭搭地將保溫袋放到一旁,阮綰伸手撐起身體準備站起來,掌下軟乎乎的觸感隔著手套傳來。


    腦子裏忽然又閃過池毓嘴裏的冰雪怪物,嚇得她打了個哭嗝,連忙坐起身體,正要放聲大哭時,路燈亮了。


    一張蒼白的臉映入阮綰眼中,臉上有些青紫的傷痕,但並未遮掩住他的美麗,即將衝出的哭聲就被這張漂亮的臉堵在了嗓子眼。


    阮綰張著小嘴,愣愣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小少年。


    一顆帶著溫度的淚珠落在他的臉上,少年撩起眼皮,睫毛上沾染的白雪襯得棕色的瞳仁越發清冷。


    “下去。”


    阮綰歪著頭,並未聽到少年的話,她自顧自地念叨著:“冰雪怪物也沒有阿毓講得那麽嚇人啊……明明很好看的……”


    少年的唇已經被凍得發紫,他張開嘴,一股冷氣衝進氣管,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阮綰也跟著他的咳嗽開始顛了起來,手忙腳亂的她一下倒在少年身上,包得厚實的小手一張,滿滿當當地抱住了他。


    熱乎乎的氣息灑進少年裸露在外麵的脖頸上,身體被軟綿綿的一團裹得嚴嚴實實,和身下刺骨的寒冷進行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一瞬間,少年似乎有些貪念這份溫暖,他曲起手臂,想將這團暖源擁入懷中,但不知想到什麽,手臂又無力地垂落進雪地中。


    “離我遠點……”


    少年嘶啞的聲音裹著唿嘯的風雪傳入阮綰耳中。


    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什麽冰雪怪物,而是個活生生的人。


    阮綰慌慌張張地從他身上爬下來,她撐在少年身上那雙厚實又漂亮的紅手套和少年單薄的衣衫形成鮮明對比。


    少年修長的脖頸並無任何遮擋,那片肌膚已經被寒風吹得通紅,阮綰隱約還看到他胸前的血跡和傷疤。


    “大哥哥……你……你不冷嗎?”阮綰蹲在他身邊,眨著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少年偏頭,看見一張瓷白的小臉蛋被厚實的帽子和圍巾遮了一大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在路燈下像黑曜石一樣清澈又耀眼。


    嬌嫩美好的小人兒讓他生出些自慚形穢的卑微。


    他扯了扯嘴角,收迴視線不再看她,也沒理會她的問題。


    臉上砸下一片片沁寒的雪花,他閉上眼睛,繼續他還未走完的黃泉路。


    少年的冷漠讓阮綰嘟起了小嘴巴,她彎下腰拍拍膝蓋上的雪,正欲離開卻看到腳邊那一隻帶著傷痕、被凍得紅腫的手。


    她支起手掌看了看自己印著hello kitty的紅手套,又蹲了迴去。


    少年的睫毛顫動兩下,被凍得近乎麻木的手掌心一點點接收到溫軟柔嫩的觸感。


    他睜開眼睛,看見那個軟綿綿的小家夥正坐在自己身邊,一點一點把她幼稚的小手套往自己手上套。


    少年指尖微動,嘴裏泛著苦澀,“我不需要……”


    “你需要!”


    小阮綰打斷了他的話,轉頭看著他,黑亮的眼眸閃著格外認真的神情。


    “外公說冷了就要保暖,餓了就要吃飯!這樣才是認真生活的好孩子!你現在很冷,你需要保暖!”


    “嗬,冷了就要保暖,餓了就要吃飯……”少年眼眶泛著紅,“那……沒有溫暖可取,沒有食物可吃又該怎麽辦?”


    “那就去找呀!”


    阮綰又取下自己的圍巾遮住他脖頸前裸露的肌膚,用小手捧著他冰涼的臉。


    “外公說想要什麽就要自己努力去找,要對自己有耐心,有信心,要堅持找,一定要相信自己能找到!”


    少年眼睛垂下一滴淚融入白雪中,“那媽媽呢?我想要媽媽,也能找迴來嗎?”


    “找不迴來了。”


    又一滴淚被溫軟的小手帶走。


    “媽媽……我也找了很久……雖然我沒有把媽媽找迴來,但是我找到了外公外婆,找到了幹媽,找到了阿毓,找到了池爺爺……找到了好多好多我喜歡的人!”


    軟乎乎的小人兒又靠近幾分。


    “大哥哥,別哭啦!你和我一樣,肯定也會找到其他和媽媽一樣愛你,不不不!其他比媽媽更愛你的人的!”


    少年看著那雙澄澈純真的眼睛,心底蕩起一層一層的漣漪,本以為幹涸的眼淚現在不停地沿著眼角滾落。


    小小的,軟軟的,暖暖的身體再一次貼了上來。


    鼻尖飄著淡淡的甜香,稚嫩的聲音鑽入他的耳蝸:“大哥哥,沒事沒事!你要是還沒找到別的人喜歡你愛你,那綰綰來喜歡你,綰綰來愛你好啦!抱抱,抱抱,別哭了。”


    一雙瘦弱的臂膀緊緊圈住了那團點燃心火的暖源,大顆大顆的淚水滾滾砸進雪地裏,融化了一圈冰寒。


    阮綰脫力一般跪在地毯上,九歲時丟失的記憶隨著滾落的淚水被徹底找了迴來……


    那天等他止住淚眼之後,她帶著少年走到小巷子的角落裏,兩個人蹲在地上分食了保溫袋裏的豆漿和蘿卜糕。


    他還嫌棄豆漿沒放糖,被年幼的自己拿外公外婆的養生之道好好教育了一頓。


    兩人飽餐之後,他帶著她在雪地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雪人。


    在腦袋歪歪扭扭的雪人麵前,阮綰收獲了人生中的第二個小名,是在“綢綢”之前就出現的小名。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阮綰,你可以叫我綰綰。”


    “軟軟更適合你。”


    “阮阮?也可以!那你呢?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


    “行舟,裴行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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