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地上的茶湯和碎片,傭人躬身退了出去。


    老爺子用木鑷子撥弄著幹燥的普洱茶葉,詢問阮綰:“我記得你叫阮綰是吧?”


    “是。”


    老爺子看她一眼,“聽阿福說,你跟裴家的私生子訂婚了。”


    “是。”


    老爺子以為又是一個字的簡短迴答,還想問點別的,後麵的唇槍舌劍毫不留情地朝他紮了過來。


    “他叫裴行舟,我不喜歡聽到別人用‘私生子’三個字稱唿他,就算是您也不可以。出身是父母賜予的,這不是他能選擇的,所以這不應該成為別人輕視他攻擊他的狙擊點。”


    榮修明露出了笑容,挑釁的看了老爺子一眼,仿佛在說:“怎麽樣,我的女兒,可不是泥捏的。”


    老爺子按了按太陽穴,血壓又升了點。


    他細細品味著小丫頭十分護犢子的眼神和話語,看來不像是被秦邑賣過去的。


    “丫頭,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老爺子放下按壓的手,神色威嚴。


    “我聽說是秦邑把你賣過去的,既然你是我榮家的女兒,榮家就不能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阮綰沒想到老爺子對“爺爺”這個角色適應得這麽快。


    這下,她那一肚子不太留情的反擊頓時就沒了用武之地。


    一時間還想不到該說些什麽,她怔愣的時候老爺子又慢悠悠地問道:“莫非你對那個裴行舟還挺滿意的?”


    手指在石桌下揪了起來。


    阮綰正在斟酌用詞,榮修明氣悶地開口:“都住在一起了,我看她滿意得很……”


    “爸爸!”阮綰惱羞喝止榮修明,“今天的重點不在我身上!”


    榮修明訕訕地閉了嘴,把氣都撒到他家老頭身上。


    “你的茶我和小丫頭都不感興趣,麻煩說正事。”


    話音剛落,管家阿福端著一套新的紫砂壺走了進來。


    “少爺,別著急。冬季來了,喝點普洱對身體好,養胃益氣。”


    他看了眼榮修明身邊的年輕姑娘,又接著說:“您不養,年輕的女孩子可得好好養一養。”


    見榮修明的表情緩和下來,阿福知道自己這尚方寶劍找對了。


    他將茶具放在石板桌上,一一擺好,衝阮綰和藹的笑道:“小姐,這煮茶的手藝,我自詡景城難有敵手,您可賞臉一品?”


    隻要話題不繞著她和裴行舟打轉,阮綰並不那麽著急要老爺子立馬告知當年的往事,所以她衝阿福點頭了。


    “我的榮幸。”


    阿福笑嗬嗬地看她一眼,開始熟練地取茶、賞茶、溫具、投茶、潤茶、衝茶,最後倒茶分送到他們手上。


    老爺子接過品茗杯,很是地道地完成最後一步,辨茶聞香。


    瞧著杯子裏茶湯的亮度及色澤,他滿意的點點頭,再送到嘴邊嘬了一口,醇和爽滑、軟糯濃厚。


    “果然還是要阿福的手藝才配得上這套茶具和這幾兩茶葉啊!”


    阮綰點頭,這管家爺爺確實煮得一手好茶。


    茶湯入口的瞬間,她喉嚨的幹涸之感立刻就解除了。


    “這位小姐,我的手藝如何?”


    阮綰還未答,老爺子擱下品茗杯,提醒阿福:“這丫頭是這渾小子的女兒,我的孫女兒。”


    阿福差點跌了手裏的公道杯,即刻穩住心神看向阮綰。


    半晌後,他濕著眼睛改了稱唿。


    “沒想到阿福的茶還能進了小小姐的肚子,原以為這輩子大概是沒機會了……”


    “這世上沒想到的事情可多了,要不是你的好老爺,這丫頭應該在你的茶罐子裏泡大。”


    榮修明怨懟的語氣將好茶來帶的片刻愜意徹底衝散。


    阿福放下公道杯,阮綰也擱置了手上的品茗杯。


    老爺子看著自己眼前剛剛相認的父女,他生平第一次服了軟。


    “我沒多少時間可以活了,當年的事要是帶到棺材裏去,你們父女兩個對我的怨恨肯定又會多上一倍,索性今天就給你們交代個透。”


    阿福想讓他們一起吃過午飯再談往事。


    他很清楚,等講完了,這團圓飯是肯定吃不成的。


    但老爺子已經發話了,他隻好緘默站到老爺子身後。


    老爺子如今的精神頭能支撐的時間並不長,所以他沒有贅述,撿了重點講,隻花了半個多小時就將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其實一開始,老爺子並不反對榮修明和阮沁溪的交往,甚至他對這個準兒媳還是很看好的。


    但是在岑家帶著失而複得的女兒岑念找上門的同時,他還得到一個消息。


    裴家忽然跟阮家退婚是因為阮家涉嫌文物走私,且涉案數量和金額都是令人咋舌的程度。


    裴家本來就在走下坡路,擔心被阮家拖垮所以才蹬掉阮家,接了謝家的橄欖枝。


    得到消息後,榮老爺子正想查證一番,剛好一位熟悉的中央高層得到調令要來景城,說是來查點事情。


    而謝家的人這時候委婉地給老爺子遞來了一些可信度比較高的“證據”。


    榮家作為傳承已久的世家大族,一直十分愛惜羽翼。


    老爺子不希望自己唯一的繼承人背上汙點和拖累,於是便應承了岑家的親事,想扭轉榮修明的姻緣。


    遊輪上的事情,老爺子沒有參與也不知曉。


    以他的風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他並不稀罕用。


    但岑家人帶著岑念來找老爺子要說法的時候,岑家人言之鑿鑿地說著自己女兒的清白給了榮修明,老爺子無法坐視不理。


    再加之謝家人又遞來消息,告訴他在遊輪上阮沁溪和秦邑有了首尾。


    老爺子雖有猶疑,但麵對岑家的道德綁架已經騎虎難下,所以才會態度強硬地要榮修明與阮沁溪分開。


    後麵知道榮修明和秦邑聯係時,他也想著秦邑多少能讓榮修明死心,便沒有阻攔。


    甚至岑家放出和榮家要結為秦晉之好的消息,他也默認了。


    就連岑念自薦枕席要來照顧榮修明,他都同意了。


    但,他沒想到的榮修明會抗拒到拿自己的命來和他鬥爭。


    他更沒想到自己成了別人手中的刀,刺向了自己的兒子,親手斬斷了自己兒子的幸福,也斬斷了他們父子間的情分。


    老爺子的敘述結束後,小院子裏的寂靜維持了很久很久。


    開水沸騰的聲音咕嘟作響,嫋嫋的熱氣升騰到半空又消散。


    阿福見老爺子的眼角已經掉了下去,明顯精神頭比阮綰他們剛到時差了不少。


    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他日常的飯點,阿福擔憂老頭身體吃不消,出聲打破了沉默。


    “少爺,小小姐,這個時間點了……我去讓廚房布膳,你們和老爺邊吃邊聊成嗎?”


    榮修明看了阿福一眼,沒說話,但眼神裏的拒絕已經不能再明顯了。


    石板桌上的炭火燒得正旺,沸騰的水從水壺裏溢出來,滴在爐沿邊滋滋作響。


    阮綰盯著那圈沸騰的水泡,忽而想到了在這個事件裏始終貫穿始終的謝家。


    謝家不就是那團點燃了一切的火麽?


    想通了其中的某些關節,阮綰迫切的想知道更多,她開口道:“飯就不吃了,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請爺爺解答,說完我們就離開。”


    “小小姐,老爺……”


    “阿福。”


    老爺子打斷了阿福的話,他拿起溫涼的茶,手抖得有些厲害。


    “丫頭想問什麽就問吧。”


    老爺子手裏的茶水溢了些在石板桌上,浸出一圈深深的黑色。


    阮綰仔細看了眼老爺子,皺褶的臉布滿了褐色的老年斑,神情懨懨的,儼然是靠著毅力在強打精神。


    轉眼見著阿福眼裏的哀求,阮綰問他:“宅子裏的飯菜好吃麽?”


    阿福垂著的眼睛豁的一下跳了起來,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笑眯眯道。


    “同我的煮茶的手藝一樣,也是一絕。少爺那個釣魚台的總廚,是打我們廚房裏學出去的。掌勺的老餘就要退休了,小小姐再不嚐嚐,這天下無雙的美味可就再難遇到咯!”


    這誘拐小孩的哄騙讓阮綰彎起唇角。


    她轉頭跟榮修明說:“我早上起遲了,沒來得及吃早餐,現在好像是有點餓了。您下午沒什麽安排吧?不然,我們先吃飯?”


    榮修明明明記得,上午她走出觀瀾府大門的時候,將手上剩下的小半塊三明治塞進了裴行舟嘴裏……


    看來她媽媽的心軟體貼這孩子也沒丟……


    摸了摸女兒的頭,榮修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餘叔的技藝是值得一嚐,毛血旺和沸騰魚這兩道菜是他的看家本事,論味道,至今無人超越。”


    見阮綰眼裏冒光,榮修明吩咐阿福:“這孩子跟我一樣愛吃辣,讓餘叔別吝嗇他的辣椒。”


    “好好好!我馬上就吩咐下去!知道今天少爺和小小姐要吃他做的菜,他一準兒用出他的畢生所學!”


    阿福轉身吩咐了門外的傭人幾句,走迴來攙著老爺子的手,在老爺子耳邊悄聲稱讚阮綰:“小小姐是個好孩子……”


    確實比她那個混不吝的爹好不少。


    老爺子心有所想,由於精神不是很好,就隻點點頭沒說話。


    阿福給老爺子安排了輪椅,推著他走在前方。


    榮修明領著阮綰在後麵閑庭信步。


    父女倆一個問一個答,讓阮綰對園子裏的雕梁畫棟亭台樓閣都了解了一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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