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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流靜自八方尋隱陣之中脫身,一路西行,不曾有半刻的停滯。他身後跟著的,是胡亂咆哮著叫喊他的沈留情,以及,終於確信焱陽門弟子無事卻沒能見到容情的江見疏。


    其餘弟子,在震動之後,已經聽從安排,盡數退迴了門派之中,布下大陣,以保靈脈為先。


    沈流靜剛到魔隙之外,便看到了霍晅留下的標記,一塊孤零零的石頭扔在黃沙之中,上麵胡亂的劃著字,過於敷衍,幾乎不能辨認出,是霍晅的字跡。


    她寫道:“燭龍終於跑出來了。”


    什麽叫終於?


    須臾,又是一塊石頭,字跡更為潦草,十分的輕率,可以看出這個人,即便生死大事之前,都自有一股可氣的、漫不經心的從容。


    “沈師兄叫我等他,我也想,可有點來不及。”


    最後一塊,有點孩子氣了些,她兇巴巴的刻在了石頭上。


    “我非扒了它的皮不可!叫它知道,它隻是個外來的小東西,這大洲,我們才是老大!”


    魔隙一片頹唐,以往一片死寂的黃沙和罡風叫人窒息,現如今崩裂過後,中間陷進去,露出一片烈紅的岩漿,黃中帶黑的沙映著紅,更顯出一股配色上的“髒汙”。


    可這狼藉之中,方才那股令人心神雍塞的魔氣,正在慢慢的散去。


    沈流靜絲毫不覺輕鬆,因為,任何平靜的背後,都有無法預估的代價。比如,這時候,他已經感應不到半點霍晅的氣息了。


    他不敢細想,可無論放出了多少陣靈,重畫了幾百次的血羅盤,依舊沒有她的半點迴應。


    她不該這樣無牽無掛,明明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怎麽會連一個道別都吝惜?


    麟血劍鞘上,從未響過的銅鈴突然發出清脆的響聲,劍身化作一道紅光,脫手而出,瞬間就隱沒在罡風黃沙之中。


    沈流靜能舍卻一切,便要縱身投入這魔隙當中,卻被趕來的沈留情拚命攔了下來。


    魔隙底下,無盡的溶流仍在漂流,烈焰過後,連石頭都灼燒成了汩汩的紅河。


    江見疏破開五行星君陣,卻未曾見到容情。可在琉璃珠中,分明是看見了她。


    他也不知,為何執著一見。大概,兩個人真的你死我活,也希望能有一個決絕的告別。他站在紅河畔,遠遠看見,容情壓下雲頭,烈焰折射出的光影,讓她的影子格外的不真切。


    他沒見到她身邊帶著的那俊俏少年,不知去了何處。


    他便想,或許能單獨與她說上一二句話,正思慮著,突然周身血液凝固,動也動不得。隻不過分毫之間,變故已生,背後一股陰冷之氣襲來,他僵硬著像一座冰雕、悄無聲息的落進了紅河。


    紅河之中卷起一點微不可見的浪花,瞬間就將他吞沒,從肉身到靈魂,沒有半點放過。


    那人拍了拍手,一臉單純可愛的笑意,朝對麵的容情招了招手:“師尊,師尊!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容情皺眉迴首,極不喜這孩子這樣跳脫,可一時又沒忍心訓斥,隻是搖了搖頭,叮囑道:“你擔心些。魔隙破開,這底下可不是普通的岩漿,掉下去,魂魄都會被吞吃的一幹二淨。”


    少年露齒一笑:“知道了!師尊要找的人,是什麽模樣?師尊可有他的畫像?弟子也一起來找。”


    容情卻有些失神的愣了愣。


    少年似乎不解,天真問道:“師尊千裏迢迢,這樣尋他,難道連他的模樣也能忘了?”


    容情逆光而立,烏黑濃密的秀發隨意的披散在肩頭,打上了一層淡金色的絨光。


    她似是極輕極輕的笑了笑:“這麽個人,隻能藏在我心底。怎麽也說不出口……罷了,他既是焱……”


    容情心想,他既是焱陽門門主,又與霍晅頗有交情,無芳佳城的重建,也要靠他,誰也不會叫他出事的。


    這樣一想,又何須她多事來護?


    她朝少年招了招手,釋懷一笑:“走。”


    這一步間,已跨過紅河,到了少年身側。


    少年天真的偏頭一笑,握住她衣袖:“那師尊之前可是說好的,要帶我去喝甜甜的竹葉酒!”


    容情無奈的一笑:“酒鬼。”


    魔隙底下,孟子靖艱難的挪動了半邊身子,在石頭縫裏翻了個身,拂了一下滿頭滿臉的汗,欣喜道:“這次倒好,炸出一個地道來,我慢慢爬到前邊,休養一段時日,再徐徐圖之。”


    他堂堂晏極山主,還真的跟條打洞泥鰍一樣,在魔隙百丈地底之下,艱難的挪動。他動了幾下,察覺到桑茵意外的沉靜,自己也突然頓住了。


    “剛,剛才那麽大動靜以後,魔氣似乎被壓製了許多。”


    桑茵的魂火又黯淡了許多,這點淡綠的光,在黑暗之中,幾近於無。


    孟子靖問:“那是我師姐嗎?你又在幹嘛?”


    桑茵不管不顧,隻是魂火越來越淡:“你知道,這把名為三千霜華的天劍,是出自何處?為何獨獨能克製住燭龍?”


    孟子靖搖搖頭。


    桑茵道:“我原本也不知道。但方才天劍一擊之威,卻有些似曾相識的氣息。你也知道,我生於混沌,出自靈元之中。”


    孟子靖已經頓悟:“這把劍,是出自晏極,不,是出自大洲靈脈?”


    燭龍乃上界之物,突然出現在大洲,還妄圖滅世。於是,大洲靈脈之中,生出了這樣一柄集合一洲之威的寶劍。


    “這樣的劍,即便她已經是入聖修為,也萬萬不足以承擔這把劍的力量。她真的能激發出天劍之威,便與自戕無異。”


    桑茵不知道的是,霍晅為求一擊得手,先以言靈之力強行與燭龍簽訂了靈獸契約,隨後又趁它無法脫身之時,才運劍擊殺燭龍。


    此時,燭龍還算是她的靈獸。


    她本身受到靈獸契約和天劍的雙重反噬,已是魂魄盡碎,流落於大洲之中。


    桑茵那點綠光,幾乎消盡於無。


    孟子靖已經抓住一點痕跡,卻說不出阻止的話語。


    桑茵平靜的傳念:“當年師尊遇險,我曾散盡混沌之體救她,因此,若有人能找到她一點魂魄,也隻有混沌之魂。我去了。”


    他極為寧和的與孟子靖道別。


    孟子靖用盡靈氣,收攏了他最後殘留的一點靈智。


    桑茵的魂魄已經遠了,斷斷續續的傳念:“混沌本就無知,靈元既在,千百年後,若生出靈智,便又是新的混沌。我既不是人,又總會重生,對你們而言,沒什麽值得可惜。這人世,曾來過,也罷了。與我而言,更不可惜。”


    孟徇因怎能迴應?他既不能說,留下,與我一起修行,不必去找師姐。更不能說,若沒了這隻混沌,一點也不可惜。


    再有混沌,也不是桑茵了。


    孟子靖失了一半修為,帶著混沌的一點靈智,在魔隙裏漂流了很久,艱難的迴到了晏極山。


    站在紫絮漫卷的三千咫腳下,孟徇因才終於忘了兒時的酒館。從此,他心中的故裏,唯有晏極。


    山階上,一個垂髫小姑娘站在山腳下,背負一把赤紅色大劍,劍柄上生鏽的銅鈴,卻是紋風不動。


    她瞪著晏極山的亙延之上的天階,這神氣,苦大仇深。偏又神氣活現。


    孟子靖立在雲頭,頗有些興味的看著這丫頭,也想看看,她預備怎麽辦。熟料,這看戲的癮還沒過,這丫頭一旋身,扭頭就走!


    孟子靖急忙壓下祥雲,裝作若無其事偶然路過的閑逸模樣:“丫頭……”


    他冷不丁叫出口,自己先抖了一抖,牙也顫了一顫,總覺得自己有點活的不耐煩的作死跡象。


    “這位丫頭……”孟子靖腮幫子一酸,硬著骨氣還喊了一聲丫頭,“這般不容易,經過了劍宗的小劍陣,就差這幾步台階了,怎麽不上去呢?你上了這台階,將來沒準兒……”


    這丫頭眉心一點似隱若無的綠茵,正是當年桑茵為助她輪迴的一點魂火,已經與她的魂魄合二為一。她眼皮子一翻,似笑非笑:“沒準兒怎麽?”


    孟子靖原本脫口而出,是要說沒準兒能被晏極山主收為關門弟子。可叫一聲丫頭,已經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他要真敢說什麽收她為徒的鬼話,等她將來想起來了,非“大義滅親”不可。


    於是,孟子靖這好處就說不出口了。


    自然,這丫頭顯而易見的用十分鄙薄的眼神瞅了他一瞅。


    “這台階看著就煩,我就不爬了。何況,我也不是沒有修行之法。”


    孟子靖急忙追問:“你從哪學來的修行之法?”


    話沒說完,那丫頭轉過臉來,朝雲霧中甜甜的叫了一聲:“沈師兄!”


    沈琅華雲霧破月,謫仙一般,唯獨腳下踩著一個灰撲撲的桃木墩子。


    他丟了一魂去人世百年,搜集霍晅遺落輪迴之中的魂魄,須得借助此物,才能鎮住魂魄。


    如今,這把以他一魂生就劍魂的麟血劍,終於帶著心愛的姑娘,迴到了他身邊。


    丫頭扭過臉,倨傲道:“我師兄多厲害!我才不待晏極了!”


    孟子靖大驚失色,餓虎撲食般攥住沈流靜的外裳:“琅華峰主,我家劍尊你可萬萬不能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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