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陶把隋靜送到樓底下,聽著她上樓的動靜心裏五味雜陳。成斌的新家離薑家不過十分鍾的路程,陳年舊事既遠又近。走到街邊,胡陶發現了熟悉的身影,老吳頭站在對麵街上,靠在牆邊一個停車欄杆上抽煙。現在離天亮還很遠,一夜未眠,胡陶不覺疲倦,反倒第一次感歎原來夜晚有這麽長。


    要麽是出任務黑白顛倒,除了掐秒從不在意時間;要麽是一頭栽進枕頭裏睡到自然醒又是白日晃眼。這麽誠實的夜展現在眼前,胡陶走到老吳頭旁邊摸了摸欄杆才靠上去。


    “怎麽跑這兒來了。”


    “老胳膊老腿兒累壞了吧。”


    老吳頭遞煙,胡陶接過湊上火苗點燃。


    “怎麽發現的。”


    “觀察了一下前幾天灃東案時候的你。累不累啊抽煙都要藏著掖著,學生沒當夠。”


    “你覺得頭兒知不知道你們的事。”


    “知道就知道,不知道也就不知道。能說明什麽。”


    “你們盯著整個城的犯罪聚點,但我們依舊隻能在事情發生之後跟在屁股上彌補。這是不是意味著其實義警的警字已經失效了?”


    “少用你那個記者對象的口吻逼逼賴賴。”


    “前對象。”


    胡陶叼著煙含糊地呢喃,他拎不清自己在責怪誰,非要找一個源頭那可能要從人性惡的起源開始抽絲,這不是胡陶擅長的範疇。老吳頭聽出了弦外之音,幾十年的警察生涯別的沒教會,保持一個平穩的心態是他唯一掌握的技能。他知道胡陶心裏怎麽想的,義警也隻是名字體麵一點,一旦出事便是屎盆子一頭。常年遊走在黑白邊界,比待在警局裏更輕易地接觸到真實的黑暗和罪惡很容易造成屠龍終成惡龍的殘局。


    “你認為苯市應該怎麽管?顏色分明的黑白對立,超文明的戰爭模式?這座城不缺絕對的黑或白,但如果分界線太過明顯,哪一邊都沒有轉圜的餘地。”


    “所以需要你們這些灰色地帶過渡,讓黑的融入白裏?那苯市還真是人間哥譚。”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就告訴我,你辦的所有命案裏,兇手是這些犯罪組織頭目的有幾件?”


    “……”


    “真當拍電影一件案子扯出來一連串的蒼蠅老虎啊?”


    大部分的案子的真兇都是普通的個人,背後沒有組織,也沒有指使,出於自身利益羈絆扭曲的欲望和恐懼,但其中瘋狂的案件並不可能沒有這些“業界專業人士”的協助。


    “你看到的是我們總有一日會和他們同流合汙,但是我們看到的是工具。”


    “工具。”


    “你就算把剛才那一條街上的店麵和人都一網打盡了又能怎麽樣,你以為沒人試過?春風吹又生產生‘抗藥性’,人家也是會進步的。所以隻有掌握他們,維持住現在的狀態我們才有機會。”


    胡陶摸摸鼻頭,一股煙霧從鼻孔中噴出帶走了一部分他過往的執拗。有的時候心結或者迷惑得到解答的時機就是這麽輕巧,你堅持十年二十年的固執沒人理睬,但當你邁出舒適圈一步就有答案蜂擁。胡陶把自己繞迷糊了,也許是因為新認識了一個作家朋友,他也想嚐試用些稀奇古怪的文墨解釋自己的情緒。


    “不早了當心猝死。”


    “你走就走……裝什麽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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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也不全都是糟心事,當你決定把細細密密的瑣事扔到腦後強行遺忘,假以時日他們就真的被時間磨平,帶不來什麽翻天覆地的後果,隻會在你突然又想起來的時候給一點多餘的心悸罷了。胡陶正常上班,見到老吳頭的時候什麽話也沒說,手裏捏著新案件的基本信息坐在工位上開始研究。他從兜裏掏了半天,掏出一盒癟了一角的煙,點上之後叼在唇間靜靜地研讀著資料。


    “老大啥時候會抽的煙啊?”


    “我看這個動作行雲流水,有年頭了吧。我怎麽從沒看見過老大抽煙,他啥時候在辦公室抽過?”


    “我在外麵兒也沒見抽啊……老吳,咋迴事兒?”


    三河道警局的經偵刑偵是近兩年才分開獨立辦案的,老吳是警局目前最老的一批人。他看著胡陶臉旁邊縹緲的霧搖搖頭:


    “就這觀察力還好意思管自己叫警察,之前大案連軸轉連吃飯的空都沒有光剩刺激了還抽個屁。新案子的屍檢報告上去問了沒?”


    被老吳點到的小警員劉飛舟臉色一變搖搖頭。


    “小胡好脾氣啊,愣著幹嘛?”


    “哦哦——”


    老吳把八卦的孩子們打散,再一迴頭看見胡陶正半轉過臉來看著他。兩人沒說什麽,胡陶轉迴來打給了苯市禁毒支隊的熟人。


    “臻哥。”


    “你忙完了?”


    黨臻,原先因為案子和胡陶結識,很壯但不莽,不太會對付感情因此找胡陶解了幾次圍。


    “大案子都結了。昨晚上又出了一起命案,我在調查迴來的信息裏看死者曾經在一周內去過三次白鴞巷,我記得你說過那兒是你們清查的重點,想問問你具體情況。”


    “我中午有空,一起吃個飯?”


    “行,那我們老地方見吧。掛了。”


    新案件死者藍駿,今年23歲,成安大學的研究生,家在三河道南園路。現場根據法醫初步屍檢和痕檢觀察確實是從樓頂跳下致死,符合高墜死亡特征,也基本是自殺的表現。但是在現場和死者家中找不到其移動電話,這讓胡陶起了疑心。


    胡陶起身上樓準備去看看屍檢情況,一推開解剖室的門就看見劉飛舟杵在那兒看解剖。


    “今兒這麽勤快?”


    “誰說不是呢,一上來杵著問東問西,不知道的以為你不在局裏呢。不過來得正好,”


    “怎麽樣?”胡陶靠近法醫崔洋,“還有疑點?”


    “他近一周吸過毒。因為剛才開會小星去聽了迴來複述,我知道白鴞巷是什麽地方所以特意先做了血樣檢測和尿檢。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問題,確定是高墜導致死亡。”


    胡陶點點頭,請法醫科盡快寫出報告,讓劉飛舟等著拿。


    “老大你哪兒去啊?”


    “……來吧來吧,跟我去看看痕檢和監控。”


    根據痕檢在現場的仔細勘查和計算,根據死者下落地點和相對高度的信息,排除了人為推下樓的他殺可能,結合剛剛調迴來的監控,小區監控設施完善,樓頂天台的監控也隻拍下了藍駿一個人上天台到跳下的場景,全程沒有第二個人在場。


    “還沒找到手機?”


    “沒有,我們又找了現場所有草叢,犄角旮旯甚至垃圾桶,老盧還特意去找了死者家屬給手機打過電話,一直是關機的。”


    “知道了,辛苦。”


    胡陶看看表,差不多快到中午,他交代了幾句開車前往他和黨臻常去的拉麵館。黨臻說稍等他五分鍾,胡陶想換換腦子便刷起了朋友圈,柴露發了一張黑膠唱片機的照片,什麽話也沒說,左喬的定位在靜山市,拍了一張靠在海邊棧橋上喝酒的側麵照。


    真好啊自由職業……真好啊領導的香餑餑。胡陶很沒有感情地假意歎息,等到黨臻姍姍來遲,提前點好的兩碗牛肉拉麵也上桌了。


    他把手機遞給黨臻,屏幕上是藍駿的照片。


    “這個月10號12號還有15號去過我們盯著的點兒。”


    “這麽確定?”


    “看不起我?就這麽點兒本事了,我很確定,這小子是突然才出現的,一股子學生氣兒就是他。他死了?”


    胡陶點點頭,挑起一筷子麵晾著。許久不見他都忘了,黨臻的記憶能力簡直是超憶症水平,不,他懷疑黨臻就是有超憶症。


    “確實是學生,成安的研究生,學雕塑的。昨天晚上在昌東酒店樓頂跳樓自殺,血樣檢測發現他吸毒。”


    “看樣子家裏給的零花錢不少啊,本地的?你看屍體臉色怎麽樣?或者你有沒有屍檢的照片。”


    胡陶拿迴手機給崔洋發消息,過了大概一分鍾甩了張照片過來。黨臻沒看兩眼就拍磚確認藍駿確實是有長期吸毒史。


    “成癮是肯定了。之前估計一直都跟小單位販毒的單線聯係,我們不是前幾天抓到一批嗎,他聯係的八成就在裏麵,不然他不可能有事沒事兒到他們大本營犯嫌,我估計他很大程度參與販毒了,來錢比較快,不然就算家裏一月給一萬也不夠用。查查他的銀行卡和轉賬。你確定是自殺?”


    黨臻吃飯和龍卷風有的一拚,話說得多,但是一口能補上別人三口的量,才說了沒幾句麵都快見底兒了。


    “確定,這就是問題。他的手機不見了。第一次出勘的時候我帶著人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後來複勘現場痕檢又檢查了一次,去死者家裏看的時候也找了,就是沒有。”


    “難不成教唆殺人,為了防止看到通話記錄把手機帶走了?”


    “無法排除任何可能性。”


    黨臻嚼著茶葉蛋點點頭,喝了口鹹麵湯把噎人的蛋黃咽下去。


    “這下事兒大了,這樣,我幫你多留意一下我們這邊的動向信息吧。昨晚自殺的?”


    “對,死亡時間是昨晚十一點二十三分左右。”


    “你或許也可以找找那幫人問問。”


    “你說義警?”


    “隨便怎麽叫吧,他們觀察的範圍比我們要廣,可能我隻盯著吸毒販毒的不能提供太多你覺得有用的信息。”


    “聽你口氣,你不太喜歡他們啊?”


    黨臻放下筷子給自己倒了杯水,他空著的手在空中擺了擺,有氣無力的。


    “談不上喜歡討厭的。什麽隊伍裏都有好有壞,有些人確實在做對的事情,但他們這一行少個領頭的,這個山頭那個幫派,各自附庸。附庸者一多,中心思想就會一節一節歪曲。也不奇怪了倒是……不過他們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完。我先撤了,有消息找你。”


    “多謝了臻哥。”


    “拜拜。”


    黨臻把自己那碗麵錢轉給了胡陶一溜煙跑沒了。胡陶揉了揉眼睛,把剩下的麵艱難吃完結了賬走人。


    附庸者,重點從來不在附庸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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