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二世祖鬧起來的結果就是被工作人員內心罵罵咧咧但行動恭恭敬敬地送下船。鍾棠悅因為幫一個女服務生擋掉了找事兒富二代的刁難獲得了一眾星星眼,一路捧著走到岸邊。薛英哲在後麵緊趕慢趕,勾羽見他臉上帶著再明顯不過的討好,現在也明白了為什麽薛德佑就算累死自己也不願意給弟弟太多實權的原因了。


    太蠢,基因突變,隻剩親情了。


    “左喬,昨晚真是不好意思,實在是喝多了。”


    他們站在不礙事的位置,左喬睡了一覺神清氣爽索性沉住氣和薛英哲演。她冷著一張臉看薛英哲眼下的烏青和冒出來的胡茬,等到薛英哲的尷尬快軀體化才一驚一乍地“哦”了一聲。


    “你是說昨晚沒來得及多聊的事啊?我還以為是別的事兒呢。沒關係,既然是派對,盡興就好。”


    說罷左喬和勾羽又打算抬腳走人,薛英哲支支吾吾,最終還是訕訕一笑要為了昨晚的事道歉。


    “你也知道……我手底下的人說得好聽是我的人,實際上是我哥的。他們認的薛並不是我。”薛英哲眼下擠出幾條幹紋,“我不知道他們竟然會這麽激進,這他們拿我當跳板已經習慣了,但我應該為昨晚的事負責道歉。左,左小姐——”


    “老薛。”左喬上手捏住薛英哲的肩膀,“再怎麽說薛家的家業也該有你一份。你也不是心甘情願混吃等死的人,你和我一起做生意不就是為了讓他們刮目相看嗎?”


    “是……是啊。”


    “所以為什麽要用這種無可奈何的表情說什麽給手下做跳板的話?如果昨天那個人不是你的手下,很可能等我們下船了都不知道他嵌在哪片河泥裏。你還不明白嗎?”


    薛英哲臉上的尷尬被左喬這張砂紙慢慢打磨出克製後的狂喜。江琦昨晚告訴他左喬的確是無相會的舊部,而且似乎對這個身份並不排斥。她表示願意既往不咎,就看薛英哲怎麽做了。


    是單純的合作夥伴還是朋友,這個選擇再明顯不過。


    “那我們下次見麵,是不是就不用帶著合同和秘書了?”


    左喬聽他說完笑了,緊接著薛英哲也笑了。


    “我今天下午會去龔宇倫的畫展,我二哥也在,老薛你也一起吧,挑幾幅好畫,蓋一蓋看不順眼的劃痕?”


    “當然。”


    “那就說好了,三點,藝術中心見。”


    等迴到那間安靜舒適的頂層公寓,勾羽就像那塞爆的郵筒,再也裝不下任何人的秘密開始發問。


    “寧宵月是火車頭的,之前你在島上,龔宇倫和她都在追殺你,那可不可以說當時島上的一切都是火車頭的人策劃的?”


    “可以這麽理解吧。”


    “你說龔宇倫是你的入場券,意思是你準備去火車頭?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許久沒有迴答的聲音,左喬去桌上倒了杯水告訴左沐不需要家裏派車來接自己,下午她和勾羽會自己開車過去。


    “火車頭隻是一個落腳點。我的目的不是去給自己找墳坑的。我是去找某些鬼魂的。”


    “所以是人。”勾羽知道火車頭並不是一般的兇險之地,不然薛張兩家也不能上趕著去搭橋,“你的最終目的我可以不問。火車頭在穀城,我以後的據點也在穀城,如果你想用我做先鋒隊打探的話,我明著說我根本做不到。我和他們不是對手。”


    左喬深唿一口氣,幸好昨晚睡得香不然頭就炸了。她去冰箱拿出一瓶果汁倒進杯子裏遞給勾羽。


    “穀城不是你自己挑的嗎?”


    一語點醒夢中人,對比了幾座城市最終確定下在穀城發展的人是勾羽而非左喬。可勾羽實在無法相信這一切沒有左喬的刻意引導,更何況她目前結交的所有朋友不都多多少少和火車頭有關嗎?


    “不選靜山是你尊重我的原則,不選羅城是因為你爺爺的勢力,不選海城是因為你朋友的忠告,所以你就選了穀城。記起來了嗎?”


    “是……”


    “選擇你和火車頭沒有關係。”左喬不想試探勾羽,她不覺得自己具備讓勾羽偏袒和絕對信任的實力,“你可以被我利用的價值就停留在汝城。等你離開這裏,你就隻是借著我的資源為你自己拓展。如果你覺得不放心可以再換別的城市。”


    “你總是說利用我利用我家,但我實在看不出來你到底是想利用哪一點?你現在就像那個純種藍血的大冤種,你這樣搞得我以為天上掉餡餅,我成天怕噎死。”


    “我一早就說過了。”


    “你哪兒說了?”


    “你們家破產就是我的目的。”


    “那是我的目的!”


    “殊途同歸嘛。你拿穩了,”


    左喬見勾羽又要急,安撫住她之後雙手抱胸想了半晌。


    “我會把你爺爺塑造成薛張兩家日後明麵上的敵人。而我和你是薛家的朋友。等到薛張兩家船翻的那一天他們不會甘心讓你爺爺自己獨活的。到時候船翻了你飛了,飛得好高好高,掉進了穀城收拾好的家裏,我也能從這趟渾水裏抽身。就這個想法。”


    “金蟬脫殼?是,是我想複雜了?”


    “你思考一直都很複雜。你總想著自己占便宜於心不安,別人都是占便宜等不到明天。你是不是受虐體質啊?還是你以為我是樂山大佛覺得你備受煎熬就伸出援手。”


    “你,你最近不要和我提佛這個字。”


    勾羽艱難咽下一口果汁,她該怎麽說自己這麽反反複複杞人憂天的原因還是因為不敢相信左喬的為人和當時畫的大餅?當時知道左喬要去火車頭又和無相會有關係的時候快給她嚇尿了,滿腦子想得是她去了穀城不會要被左喬用來祭旗鋪路吧?惴惴不安一直到淩晨兩點都沒睡著,一轉身左喬睡得那安詳勁兒又給她氣個半死。


    “好吧我想多了。”


    “想多點兒也挺好的。”


    “我們是不是有過類似的對話?”


    左喬擺擺手跳過了這個話題。一看時間已經快到中午,吃飯可不能馬虎。


    “你去睡吧吃飯叫你,下午還要笑。”


    “我幫你吧。”


    “謝謝,你吵得我腦仁疼。”


    話不投機半句多。


    下午左喬和勾羽到的時候薛英哲也剛剛到門口。看見左喬從車上下來熱情招唿,一旁的龔宇倫笑容牽強。


    “挺準時的吧?這輩子沒開過這麽快的車。”


    “晚了就先進去逛著唄,又不是談公事。龔先生真是大才子,你看今天這來的人物,想來沒有什麽人不喜歡龔畫家的畫吧?”


    “別在這兒杵著了,主人翁在門口浪費時間也不合適。”


    眾人簇擁著往室內走去,龔宇倫無數次偷瞄左喬,而左喬和勾羽亦步亦趨認真欣賞著牆上展出的畫作,時不時還討論幾句。


    “你不是嫌我那個書房空嗎?正好挑一幅。”


    “可惜那幅後花園是龔先生摯愛,不然真想據為己有哈哈哈哈哈哈,抱歉龔先生,我嘛真不是欣賞藝術的人,不免落俗。”


    “言重了勾小姐。藝術的價值有很多種,和錢掛鉤的價值不能因為俗氣就拋開不談。我也不過是用自己擅長的手藝混口飯吃。想摸到藝術的大門還需要繼續精進才行。”


    “這話說的漂亮。我也得好好挑上幾幅才行。”


    “喬喬?”


    畫展格局是s型走廊,中間有幾處捷徑缺口方便通行。左沐本來已經直行走過了眼前的缺口,突然倒迴來發現正是左喬。


    “不是說了會來嗎裝什麽偶遇。”


    “哪有你這樣拆哥哥台的。這不是之前讓你迴家吃飯你總放我鴿子下意識以為你懶得動。喲小薛總也在,我還以為是你倆自己出來約會呢。”


    “二哥好。”


    “左哥碰上了就一起逛吧?不打擾吧?”


    左沐欣然答應,隊伍再一次壯大,難過的隻有龔宇倫。他這下更找不到機會找左喬單獨聊了。


    “我迴家也得先看我爹媽。”


    “沒讓你今晚上就帶著人衝山上去,過幾天和顧叔叔他們家一起吃飯,你去不去?”


    “書易他們都去?”


    “聽是這樣的,不然我還能叫你啊?”


    “具體時間給我我到時候自己去。”


    “果然自己做了生意就是不一樣了左老板,殺伐決斷呐~你爹沒念叨你嗎?”


    “我爹對我的事一向沒興趣。”


    “大伯對很多事都沒興趣。呐,看中哪一幅哥給買,當然小羽也是。”


    那天聽左賢說給左喬送了塊表,左沐就憋著勁兒要送左喬禮物。這個私下裏獻殷勤的,一張冷臉非要打腮紅裝熱心,親弟弟長這麽大一點兒禮物都沒收到,左自明都知道在他生日的時候送賀卡和手工,一看妹妹迴來了他倒精神。


    “這不會就是他送你的表吧?”


    左沐低頭看著左喬手腕上的江詩丹頓癟嘴,別說顏色倒挺襯人的。


    “這幅吧。”


    左喬指了指左前方的畫,勾羽正巧也在看這幅。《天窗》是龔宇倫很早期的作品,一直沒公布,直到這次巡展才拿出來示人。窗內是偏灰色調,壓抑朦朧,像霧霾飄進了屋久久無法散去,而那扇小小的正方形天窗之外卻是一片血紅色的天,電線上停了幾隻鳥,不遠處的幾棟大樓每一扇亮著燈的窗戶都是眼睛的形狀。


    左喬看入了神,唇角微微勾起,且微笑的趨勢愈發明顯。


    “你不用替哥哥省錢。”


    “我喜歡這幅。”


    “我覺得可以。掛在你書房那麵牆上很合適。”


    眾人逛了整一圈之後各挑了幾幅心儀的畫作。挑累了便一起去休息室喝茶休息。龔宇倫是主人,當然不能隻在這兒陪他們聊天,他一邊嫻熟說著場麵話一邊朝左喬的方向看去,希望左喬能看懂他的眼神找個理由出來麵談。他還是不相信左喬對他不可言說的身份別無所求。有所圖謀的接近反而能讓他踏實些。在話術用盡的那一刻左喬終於看了過來,她什麽都沒說,也沒準備起身的意思,隻是看著他的眼睛緩慢點頭,眼珠始終定在龔宇倫的臉上。


    像有什麽猛然釘下,龔宇倫和前來送點心的服務生慌亂間擦肩而過,逃迴了自己的主場。


    你到底要捧著一顆碎心顧影自憐到什麽時候?


    龔宇倫懷揣著這個問題不知不覺又走到那扇天窗前。低矮的閣樓出租屋,傾斜的屋頂上迎麵扣下來的四方形天窗,外麵是極豔晚霞的紅,壓過了一切色彩。他就這麽守在天窗前看,看了整整兩年,把那桶純淨的藍徹底過濾,他迎來了惡魔的契約。


    而現在另一缸藍色站在自己眼前,買下了他那一抹紅。


    從畫展離開,左沐說有事要和左喬談。勾羽下午要去見一個老同學需要提前走,最後左沐的司機送勾羽迴家,左喬開著車帶著左沐在路上瞎轉悠。


    “終於清淨了——怎麽樣?這幾天商人體驗卡用的還行?”


    “我隻是開店,和你們倆怎麽比。不過確實很忙我還得寫書。”


    “還寫呢?我跟你講我那天看左自明拿迴來一本寫著你名字的小說,具體是啥我不知道,但是我現在很擔心左自明未來的精神狀況。”


    “你先擔心一下你自己。”


    “我好得很!張筠垮了,據說是逃迴了老家戚城。他便宜爹不管他,但聽說對自己弟弟也沒個好臉色,我現在做夢都會笑醒。”


    “兒子還是弟弟這不都是自己家的產業,不但搞垮了一頭,還是內訌垮的,沒氣住院已經很體麵了。”


    “差一點吧,這不是有家庭醫生麽……連鎖反應一連串,市局的局長都迅速換人了,我估計咱們那位頂梁柱很快就迴去了。”左沐迴憶了一下,“哦是已經迴去了。”


    “你覺得換了新局長能給他添動力嗎?別是來了個盧震第二,那還不如不換。”


    “新局長我不熟,你叔應該認識。姓曾。羅城調來。”


    “隨便吧,汝城能出聖父,羅城也能出撒旦。”


    車子在路上飛馳,左喬打算去半月板俱樂部,但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帶著左沐去。好在左沐指了指等紅燈看見的一處公路咖啡,兄妹二人甩下車站在了人家的點餐台前。


    “您好——”


    能在這條路上開店的人都見多識廣,但左沐和左喬同時出現還真是少見的風景。左喬剛剛披露自己是汝城左家的小女兒時,很多人都以為她和左沐是親兄妹。左賢左沐雖然是雙胞胎,異卵作用下這二人長得並非如出一轍。反倒是左喬和左沐絕大部分五官都遺傳了父親,左睿慈和左嘉致長得極像,也經常被人誤認是一胎所生。


    “兩杯意式濃縮,他付錢,謝謝。”


    左喬對店員笑了笑,留下左沐一人先在路邊找了一處折疊椅坐好。左沐掏手機付錢,隻是簡單幾個動作周圍大大小小的手機已經拍了幾十張兄妹互動實時圖。等左沐坐在左喬旁邊,他長歎一口氣,瞟了一眼四周還在拍照或嘀咕的人心滿意足地眯了眯眼。


    “你和左賢又在打什麽賭。”


    “幼稚的隻是我,可不能把咱們英明神武的大哥拉下泥潭。他送你東西都不告訴我一聲,顯得我多沒心沒肺一樣。”


    “……你不是送我房子了嗎?”


    “這個不算,又不是特意買的。”


    “你是真閑。”


    左沐使勁點頭,絲毫不在乎臉上傻裏傻氣的表情和自己這一身沉穩藏藍的西裝有多麽割裂。左沐,35歲,偷穿爸爸的西服。


    “像你一樣閑。那個龔宇倫怎麽迴事,和你眉來眼去的。”


    “這話說出來你要負責任的。”


    “又不是說曖昧那種。他給我一種,嗯……做項目的時候做一步就偷瞄一下導師表情的感覺。很局促很卑微。是你們昨天在派對上發生了什麽還是他一直都這樣?”


    “自從我們下島就沒再聯係,他對島上的事有陰影一直想找我聊聊。但我討厭幾次三番舊事重提,他就抑鬱了。”


    “那你呢?你消化了?”


    “二位的咖啡。請慢用。”


    左喬整理了一下褲縫,咖啡醇香的味道悠悠然飄過,左沐抿了一口,打了個哆嗦。


    “我好久沒喝濃縮了,太刺激啦。”


    “我沒消化。”左喬端著不鏽鋼的濃縮杯又向後靠了靠,仰頭看著店鋪附近牆壁上的貼花和噴漆,“但我不視此為敵。”


    “大概懂了。”


    “和顧叔叔一家吃飯我就不帶勾羽去了。”


    “好。”


    “叔叔生日現在還是辦兩場嗎?”


    左沐了然,一口解決了剩下的咖啡。


    “叫她爺爺去嗎?”


    “不用,隻帶勾羽。”


    “你這是……行。你還真是我的好妹妹。”


    “你不會……好吧。”


    左沐把空杯子湊過去撞左喬的那隻,還剩一半的咖啡液在杯中蕩漾,身後緩緩停下一輛轎車,停穩後傳來一聲清脆的車門解鎖聲。


    “我迴公司。”


    “我去兜風。”


    左喬一直等左沐的車離開街道才起身上車。一路開到城郊,麵包店前依舊有不少排隊的顧客。車子這迴徑直開進了雲唐園內,大搖大擺停在俱樂部旁邊。俱樂部已經正式營業。第一批顧客一半衝著左喬的名聲而來,一半因為這個靜音俱樂部的噱頭,想體驗一把第歐根尼氛圍。


    後來發現說話真的會被警告,大家才真正意義上研究了俱樂部規定。俱樂部不歡迎尚沒有自控能力的嬰幼兒童以及也失去自製力的家長。禁止拍照擺拍,消費時長沒有上限,半自助式的餐飲吧台,提供顧客使用的咖啡機和盥洗設備。除了咖啡喝甜點之外甚至還提供三餐與可過夜的休息室。你可以坐在俱樂部的任何地方,哪怕是房頂。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想培養的愛好和特長。你可以在這裏結識以前沒機會認識的同好,可以在外麵的草地從黑夜交談到天亮。


    半月板的生意並不算火爆——起碼跟其他合作投資的店鋪相比並沒有多受歡迎。但據統計,俱樂部的會員注冊名單已經十分可觀,尤其受文藝工作者和編程愛好者的青睞。


    左喬放輕腳步進門,一路看到兩側的休息室都已經關上了門,服務生從二樓下來衝左喬點頭,托盤上有六七個咖啡杯。左喬走進餐飲區,腳步突然停住。在吧台水池邊洗蘋果的柴露抬起頭看向門口,對左喬的到來並沒有多少驚訝。


    左喬心中湧動著異樣的感覺,緩步往吧台走去,卻停在柴露一步之遙的地方。她看著柴露關上水龍頭,抽了張廚房紙擦幹淨蘋果上的水漬。因為用水而挽上去的袖子,露出一段蒼白的手臂,一塊三角形的傷疤赫然清晰可見。


    托俱樂部的規則之福,左喬不必組織語言區詢問或猜測。語言的確是蒼白的,用詩歌或是散文抒發此時此刻的感情顯得如此多餘。柴露摳住蘋果將其一分為二,其中一半遞向左喬。


    一步之遙的距離,被一半蘋果填補,左喬接過蘋果,腳步已經不自覺向前。柴露從口袋裏掏出一本薄薄的筆記本,打開的第一頁隻有四個字。


    湛藍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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