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後宮規矩森嚴,崇禎朝尤其嚴謹。


    崇禎對所有後妃的臨禦,都是入夜後在乾清宮進行。


    來到後妃宮中,隻是一同遊玩宴飲,崇禎是不進後妃寢殿內室的。


    即便在皇後的坤寧宮也是如此。


    所以坤寧宮正殿中準備著宴席,崇禎卻坐在周後的書房裏,捧著一卷《資治通鑒》,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


    隻有王承恩侍立在側,其餘人皆被屏退。


    還完人情之後,王承恩又變迴了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慈眉善目大王公。


    越看書,心越亂,崇禎歎了口氣:


    “四哥兒不提陳仁錫教皇後《資治通鑒》,我也就把這事拋諸腦後了。但他提了吧,我就越想越不解。


    一個探花郎,還是富貴世家出身,住到一個擺攤算命的家裏教書,這就已經夠奇怪了。


    再說陳仁錫本人,都說是什麽大才,但他連續七次會試落第。與他同年的狀元文震孟,更是連續八次會試落第。


    巧就巧在,天啟二年,皇兄登極後的第一屆殿試,他們兩個分別中了狀元和探花。


    他們兩個還是同鄉、故交,還在天啟七年一同被下獄、免官。


    那時候東林崛起,眾正盈朝,天啟二年的會試考官、讀卷官好像也都是東林吧?


    你說說他們有沒有可能科舉舞弊和結黨營私?”


    王承恩不答,就當自家皇爺在自言自語了。


    王承恩的想法是:這些朝堂上的齟齬,跟我有什麽關係。我要是真多嘴了,人們又該說我是閹狗幹政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是被東林纏上,不死也得掉層皮,何苦呢。


    於是王承恩又倒了杯新茶,遞到崇禎麵前:“皇爺,喝杯茶歇一歇吧。今天是中秋佳節,您都顧不上好好鬆快鬆快,可是操心勞神一整天了。”


    崇禎接過茶,搖了搖頭:“聖人之道,齊家、治國、平天下。


    再看看朕,家越齊越亂,國越治越弱,天下越平越崩。這日子,隻會一天比一天更難過。


    算了,你去外麵看看宴席準備的如何了。”


    王承恩領了差事,轉身便往正殿走來。


    卻說與此同時,王德化也拿著兩封軍報走進了正殿。


    可巧周皇後正站在殿門口,指揮調配著來來往往的宮人。


    見了皇後,王德化連忙停下來行禮。


    周後問道:“又有軍報?從哪裏傳來的?”


    王德化聞言,有些遲疑。


    周後笑道:“本宮並不是要預聞軍國大事,隻是大節下的,想知道軍情緊不緊急,會不會影響到一會的宴會。


    你也知道,我們一家人已經好久沒有團聚了。”


    王德化連忙答道:“娘娘哪裏話,您與皇爺本是一體,有什麽不能知道的呢。


    這兩封軍報分別來自開封和廬州。李自成圍開封甚急,周王又催促朝廷趕緊救援了。而張獻忠則又在廬州公然建立了政權。”


    周後聽完,連連搖頭。今年自己一統後宮,本是值得慶祝的事情。但現在看來,有什麽用呢,小半個天下都快被打沒了。不能安安穩穩享受,一統後宮有什麽意義呢。


    雖然內心很失落,但周後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向王德化問道:“今天白天是怎麽了,陛下為何要打漢王?”


    王德化答道:“奴婢被皇爺派到錦衣衛辦差去了,等迴到皇爺身邊時,皇爺和漢王已經講了好多話。


    所以奴婢隻聽到後麵一小段,好像是漢王對平東虜,剿流寇之事,大加議論。而且還要求盡快去就藩,封地則要求漢中府。”


    “漢中府,那是瑞王的封地啊。”


    “對呀,漢王要求先把瑞王移藩,然後他再去。”


    周後聞言大為驚訝:“瑞王可是他叔祖,這孩子莫不是瘋了,難怪挨打呢。”


    王德化奉承道:“漢王到底比不得太子殿下聰明睿智,且又年輕,有些莽撞也是難免的。”


    周後滿意地點點頭:“陛下在書房,國事要緊,你快進去吧。”


    王德化又行了一禮,方才離去。


    王承恩遠遠地將王德化對皇後的示好舉動盡收眼底,這種事肯定是要上報的,實在沒辦法替王德化遮掩。


    王德化剛剛離開,太子和定王便攜手而至。


    周後見之大喜,宮禁禮重,自從太子與定王出閣讀書之後,便不能隨意來坤寧宮了。每次太子、定王要入內請安,都要先跟父皇請示,得到允許後,才能進入坤寧宮。


    所以周後上次跟太子、定王見麵,已經是三個月前了。


    見了麵,也隻能依規矩行禮,想拉拉扯扯,肯定也是不可以的了。


    母子三人隻得規規矩矩依次落座閑談。


    書房之中,王德化行過禮,將軍報遞了上去。


    崇禎看過軍報,又是一陣歎氣。王德化則靜靜站在旁邊不敢說話。


    半晌,崇禎問道:”白天讓你去北鎮撫司,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王德化答道:“奴婢已經把皇爺的密旨傳達給了駱養性,然後奴婢還去詔獄裏,把薑埰、熊開元二人狠狠責罵了一頓,並讓人把他們兩個關在同一間牢房裏。


    這樣送他們上路時也方便些,省得分兩次來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崇禎點點頭:“你辦的很好。不過今天朕打了慈炤,雖然他也有錯,但朕到底也對他有所虧欠。


    過幾天,等慈炤好了,你帶他去錦衣衛轉轉,讓他自己挑一個千戶、兩個副千戶,做他的漢王府儀衛正、儀衛副。另選一百人做他的侍衛。


    雖然現在還不能給他配親王護衛,但儀衛司還是要給他設置的,否則也太不體麵了。


    這一百多號人讓他自己從錦衣衛選吧,算是朕對他的補償。


    選人的時候,你順便催催駱養性,讓他速速了結了薑埰和熊開元。”


    王德化心中都無語了,我今天剛打完漢王,您就讓我過幾天帶他去錦衣衛選儀衛。幸虧我家漢王殿下算無遺策,一環套一環,都給設計好了,否則我不就尷尬大發了嘛。


    兩人又略聊了片刻,王承恩便迴來,稟告道:”皇爺,外麵已經準備好,娘娘請您入席呢。”


    崇禎把軍報遞迴給王德化:“好好收起來,咱們出去吧。”


    於是主奴三人出了書房,來到正殿。


    正殿之中,人已到齊。


    今天純是家宴,來的隻有崇禎、周後、袁貴妃、其他有名位的妃嬪、太子、定王、坤興公主、昭仁公主。


    崇禎興致不高,與周後同居正位,受了眾人的禮,便命開宴。


    周後也知崇禎心情不佳,便直入正題,命範、薛二選侍彈琴吹蕭,命宮人隨著樂聲翩翩起舞。


    為首的宮女身姿曼妙、國色天香,且歌且舞、恍若天仙。崇禎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過去了。


    一曲舞罷,意猶未盡。


    等崇禎迴過神來,那絕色宮女已站迴到周後身邊侍立了。


    崇禎好奇地向周後問道:“此女從何而來,朕為什麽沒有見過?”


    周後輕聲答道:“左右供禦,鮮有順意者;茲女吳人,且嫻昆伎,令侍櫛盥耳。”


    崇禎皺皺眉頭,怎麽當著皇子、公主說這種事情。


    周後心知其意,但也很無奈啊。皇帝你幾個月不來一次坤寧宮,我倒是想別的時候獻女,也得有機會才行啊。


    崇禎追問道:“吳人?何人進獻?”


    周後略微湊近,輕聲答道:“此女名陳圓圓,是嘉定伯迴鄉營葬之時,從蘇州購得,獻與陛下,以紓宵旰之憂。”


    聽到這裏,崇禎明白了,壓低聲音確認道:“歌妓?”


    周後點點頭。


    崇禎想起了田妃那句話:當今中外多事,非皇上燕樂之秋。


    若是平日,收也就收了,不過一玩物而已。


    但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崇禎猜忌之心大盛,更何況最近與言官們鬧得很僵,他們正愁找不著把柄呢。


    於是略一遲疑之後,便開口拒絕了:“現在天下多事,要顧及朝野的看法。趕緊把人送迴嘉定伯府,不要給人留下把柄。”


    周後不肯放棄,這可是重金買來的啊。天知道嘉定伯有多麽吝嗇,這次肯花重金買人,已經是破天荒了。若是就這麽送迴去,錢不白花了嘛,那不得把人心疼死。


    見周後還想再爭取,崇禎堅定地搖搖頭,示意話題就此打住。


    周後隻得繼續問道:“如今宮中人越來越少,我們選一批秀女,充實九嬪,陛下以為如何?”


    崇禎點點頭:“這個倒是可以。”


    “太子和定王最近讀書極為刻苦,能不能讓他們歇幾天?”


    崇禎聞言,皺起了眉頭,剛要反駁,又想到自己今天把漢王打了一頓,也過於嚴厲了,於是心一軟:“哎,算了,歇幾天就歇幾天吧。”


    太子與定王聞言,連忙起身謝恩。


    周後見皇帝鬆了口,忙趁勢問道:“下下個月,是首輔五十整壽,嘉定伯想與周首輔通譜聯宗,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聽到這話,崇禎沉吟良久,半晌才反問道:“你的意思呢?”


    這話就是明知故問,周後答曰:“臣妾雖不知國事,但陛下將周首輔倚為國之幹城,嘉定伯與其通譜,也能使周首輔更加有底氣,有利於他更好地為陛下效力。”


    崇禎點點頭:“就按你說的辦吧。”


    正事聊完,接下來就輕鬆了。好容易一家人聚得整整齊齊、團團圓圓。雖然外麵陰天下雨,但絲毫不影響一家人溫情脈脈、共聚天倫。


    崇禎多喝了幾杯,是夜帶周後迴乾清宮就寢。


    第二天清晨,崇禎又早早起來,到文華殿召見閣臣與六部尚書。


    君臣禮畢,崇禎開門見山地告知眾人自己對漢王的懲處,以及要移瑞藩到四川,並將漢王封到漢中。


    閣臣們麵麵相覷,這位四皇子可真能惹事,上次非要漢王王號,弄得雞飛狗跳。這次又妄議國事、君前失儀。挨了頓板子也不消停,又弄出了遷移瑞藩、就封漢中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情。


    但是,周延儒略加思索,便計上心頭,率先表示了讚同。


    其他閣臣本來還想質疑,但見首輔都同意了,那別人反對著還有什麽意思。至於首輔為何會表示讚同,其中深意,旁人一時之間還看不透。


    接下來就是聊正事了。


    兵部尚書張國維匯總連日來的軍報,向皇帝和其他大臣通報了一遍,最後提出關鍵問題:中原形勢崩壞,接下來怎麽打?


    崇禎問道:”你們都暢所欲言,對剿滅流寇有何想法?”


    周延儒率先答道:”微臣以為,首先是權責的劃分。


    如今吳閣老在河南督師,楊閣老在湖廣督師。而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這些逆賊流竄數省。


    吳閣老負責哪些省、府,楊閣老負責哪些省、府,應該先劃分清楚。


    權責分明了,才能減少混亂。”


    崇禎點點頭:“此話甚當,那具體應該如何劃分呢?”


    張國維答道:“楊閣老已數次移文兵部,希望以長江為界,江西,以及湖廣的長江以南部分,歸楊閣老負責。


    另外,還有四川、雲南、貴州全省、漢中府、鄖陽府、興安州,也歸楊閣老負責。


    其餘的長江以北部分,歸吳閣老負責。”


    崇禎聽完起了疑問:“楊閣老為何要兼管雲南、貴州,難道這兩省也有流寇?


    漢中、鄖陽兩府,以及興安州在長江以北,楊閣老為何又要求管轄這兩府一州?”


    張國維答道:“雲南、貴州還沒有流寇,但是據楊閣老奏報,當地土司蠢蠢欲動。隨著湖廣、河南等地動蕩加劇,雲南、貴州的土司恐怕也要生變,需要防微杜漸,早做安排。


    至於漢中府、鄖陽府、興安州雖在江北,但漢水匯入長江,兩府一州是四川、湖廣南部的屏障。”


    周延儒也附和道:“陛下,大司馬所言極是。


    吳閣老應對河南等地的流寇,已經焦頭爛額了。


    漢中府、鄖陽府、興安州那些地方讓吳閣老管,他也管不過來。


    長江以南流寇稍少些,楊閣老尚有餘力,兼管雲南、貴州兩省,及漢中府、鄖陽府、興安州,是妥當的。”


    崇禎點點頭:“既然首輔與大司馬、督師意見一致,那就照此劃分權責吧。


    張獻忠這逆賊在廬州建立了什麽‘天命’政權。


    我軍主力又都在開封剿滅闖逆。你們說該如何對付張獻忠這逆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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