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百年前封印白降一役後,四家皆元氣大傷,故而時至今日都延續著各家少主隻要年滿十五便可掌管各項事務的傳統。


    這是少有幾次驚動了掌門的事件,葉鎖瀾帶著葉晚池趕到時,秦霜葉正在屬於她和白芷的小院中閑坐。空氣中飄散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臭味,混雜著院中梔子花的香氣,一切都變得詭異起來。


    秦霜葉看見葉鎖瀾時有那麽一刹那的失神,她還以為是葉映波從院外走了進來,那兩張臉是那麽的相似,可他卻並不是那個在蓬萊島的潮聲中為她講睡前故事的人。


    “掌門。”秦霜葉立於一樹紅楓前向葉鎖瀾行了禮,接著再無動作,隻等對方開口。


    葉鎖瀾倒也沒有多說什麽,以往總是一副和藹模樣的中年男人今日難得地緊鎖著眉頭。他走到秦霜葉的麵前,毫無征兆地便將一道符篆覆在了她的胎記處,葉晚池跟著驅使一隻蠱蟲自符篆之下潛入秦霜葉的體內。


    有什麽東西在皮膚下四處遊離的異樣感惹得秦霜葉忍不住想把它摳出來,而葉晚池卻牢牢鎖住了她的手腕,小小的蠱蟲所過之處便是一塊突起,它在秦霜葉的體內奔走了一圈,最終又從胎記處爬了出來。


    原本通體棕黃的蠱蟲再度出現時已然被染成了暗紅色,它帶著那股難聞的腐臭味迴到葉晚池手中的木匣裏,掙紮了片刻便再沒了動靜。


    秦霜葉趁機將手抽了迴去,滿不在乎地說到:“不用探了,大正月的小心沾了晦氣。”


    恰逢一陣風吹過,滿院的紅楓被吹得沙沙作響,那些搖曳的紅葉映入葉鎖瀾的眼中,倒是讓他想起了不少往事,他其實也知道獻祭之陣無法得解,卻無論如何都想為麵前的少女拖延一些時間,畢竟那是他的哥哥葉映波最為疼愛的孩子。


    想到此處,葉鎖瀾莫名的笑了,他看著秦霜葉的眼睛說到:“我與兄長從小在葉氏主宅一起長大,那裏到處都是金色的銀杏,任誰都覺得無比華貴。而兄長不一樣,他告訴我他更喜歡楓葉,把萬物將死的秋天變得熱烈且壯美的紅楓。”


    他說著揭下了秦霜葉右眼下的符篆,溫柔地繼續道:“後來兄長給我寫過一封信,信上說,許是真的有緣吧,他在一棵結了霜的紅楓下撿到了一名女嬰,故而給她起名,霜葉。”


    “我想爹爹了,真的,非常非常想他。”秦霜葉的眼淚在一瞬間洶湧而出,混雜著胎記處的血液,在那消瘦的下巴上匯成一點,它們一滴滴落在地上,很快便砸出了一圈帶著血腥味的印記。


    院外的謝泊隅倚在牆角,他並不是有意偷聽,事實上他就是跟著葉鎖瀾一道來的,可想想自己到底已是束手無策,故而便留在了院外。


    牆內的嗚咽聲清晰地傳進謝泊隅的耳朵裏,他像是再不忍多聽一聲般直起身子向遠處走去,末了終是迴頭瞧了一眼那間築於峭壁之上的小院,鮮紅的楓葉自院牆另一頭探出,夜風將它們吹得四散,偶爾有那麽一兩片落在謝泊隅的腳邊,說不盡的凋零之意。


    他彎腰撿起其中一片,把它拿在手上轉了轉,接著輕聲歎道:“人間一趟,終究太苦。”


    葉鎖瀾心知秦霜葉無意多留,於是也不再強迫她,隻是將一道注入了自身修為的符篆交給了她:“你應該還有其他想見的人吧,就用它來再爭取一點時間好了。”葉鎖瀾將符篆放進秦霜葉的手中,似乎本想再說些什麽,可到底仍是隻歎了口氣便轉身向院門走去。


    葉晚池滿是擔憂地站在原地喚了聲爹爹,試圖將葉鎖瀾叫迴來再想想辦法,可那兩個字的稱唿聽進秦霜葉的耳朵裏卻是無比落寞,她將符篆收好,接著對葉晚池抬手作揖道:“師姐,走吧。我想自己等白芷來。”


    太極殿前,江行歌一動不動地跪在堅硬冰涼的石磚上,直到聽見兩道腳步聲逐漸靠近這才抬起頭。


    著一身玄色銀杏衣衫的男人難得沒有帶上那把拂塵,他立於殿前厲聲問道:“是誰把江氏的秘技教給她的?”那聲音大到站在他身後的葉晚池被嚇得一怔,可卻未能得到江行歌的絲毫迴應。他隻是靜靜跪在原地,眼中毫無波瀾地向前看著。


    江行歌原想直接說出晏吟二字,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被生生咽了下去。他突然莫名生出一個想法,他想要江行闕來迴答這個問題,想要看看事到如今她會作何選擇,於是他便一言不發地就那麽跪著,滿懷的期許,期待著江行闕能夠放棄那個曾經叫作江行吟的人。


    淒清月光撒滿通往雪竹林的小徑,江行闕在通知完白芷之後並沒有直接迴玉京峰,而是一路走走停停來到了論劍峰。竹屋的窗內透出幽幽一片光亮,那扇小窗被一根竹棒支起一道口子,恰巧能看見晏吟正滿目笑意著看她走來。


    方才走進院中,晏吟便推開竹門來到了廊下,他似乎沒有要江行闕進屋的意思,於是院中的少女便識趣的停下了腳步。


    “哥哥,獻祭之陣是你教給秦霜葉的嗎?”她的神色少有的決絕,好像隻要晏吟承認她便會秉公執法一般。


    晏吟見她這副模樣倒是未有一絲悔意,他嘲諷似的笑道:“不過一條人命而已,何必如此。”屋內的燭光淡淡籠在他的身上,伴著那高高在上的語氣,竟將他襯得仿佛神明一般。


    “殺人是要償命的。”江行闕沉聲答道。


    “江行闕,你可真是好笑啊,用你江氏少主的身份冠冕堂皇來和我說這些?你知道這些曾經都是我和阿頌的嗎!他為了那虛無縹緲的責任二字丟了性命,結果呢?江氏找了個末家之子來替代他。”


    廊下的男子在風雪中對江行闕咆哮著,他隻著了一件裏衣,赤著腳踩在磚石上,明明沒有絲毫修為得以護身,卻又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寒意。


    “我呢?我像一個沒有用了的垃圾一樣被丟到了晏氏,被你取而代之。你可知道這些本不應該是你的,是你把屬於我的東西搶走了,通通偷搶走了!”


    江行闕低著頭靜靜聽著,再沒了先前的決絕,她努力將手握緊,試圖讓它們停止顫抖,可那從心底透出的涼意卻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霜降的穗子被大風刮得一陣陣拂上江行闕的肩頭,晏吟冷眼瞧著那柄原本屬於自己的佩劍,放輕了聲音再度開口:“就連霜降與風落,原本也是我與阿頌的。”


    “江行闕,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他像是吼累了,頹然又溫柔地看著江行闕。


    眼前的少女披著月光輕輕顫抖著,眼眶中的淚水明明已經不能更滿,卻始終不敢落下。那個問題像是雪崩前的最後一片雪花一般將她壓垮,晏吟滿意地大笑起來,就好似把十年間的怨憤與不甘全部釋放了出來。


    “江行闕,你才是那個殺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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