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界陣的光芒幽幽映照著陣旁的二人,葉晚池翻開手中的筆記,又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本做著藏書樓標記的古籍,將其中對應的內容一一指出道:“昆侖千年錄的故事中,葉家先祖們確實是用破夢蠱滅了白降的肉身,但我先前在家中的書房裏一直未能找到發揮破夢蠱最大威力的方法,於是方才趁你們又入了陣,我便到藏書樓去碰了碰運氣。”


    說著,葉晚池將食指指向那本從藏書樓帶出來的古籍:“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句引母蠱使子蠱共鳴的意思是要以生人為祭,在此人身上種下母蠱,並對其施術催動子蠱。”說罷她抬眼看向夏懷若,對方顯然同樣認為這種方式過於殘忍而沉默著沒有做聲。


    夏懷若曾聽葉晚池說過,被種下葉氏破夢蠱之人,其渾身筋脈都將被蠱蟲啃食,無一處可幸免,待筋脈盡斷,蠱蟲便會尋至心髒,如同對待那些支離破碎的筋脈一樣將其撕咬成一堆爛泥。


    昆侖千年錄外,顧海與蘇子剛從幽暗的樓梯拐出來就碰見了方一諾,他們還道是偷溜出門被發現了,趕忙認錯求師兄別告訴掌門與江行歌,二人如今已然被收了佩劍,若是再被發現有什麽違紀之處,隻怕是這輩子都別想再摸到劍了。


    與想象的不同,方一諾見了他們亦是一愣,直到聽了他們的說辭方才反應過來是怎麽一迴事,他如往常一般溫柔地對兩位師弟笑了笑說道:“你們早些迴去休息吧,我不是來逮你們的,更深露重我來給你們葉師姐送件外披。”他抬起手臂晃了晃,顧海與蘇子這才注意到,上麵原來還搭著件繡著銀杏葉的墨色外披。


    顧海的八卦之心頓時熊熊燃起,他帶著些好奇問道:“師兄,你不會是喜歡葉師姐吧!”


    原以為方一諾會顧左顧右而言它,沒想到他倒是幹脆地承認了,這下反倒是顧海與蘇子羞地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好,二人於是匆匆道別,向上陽峰的小院趕去。


    昆侖的夜裏總是一片寂靜,連白日裏的鶴鳴都不再能聽見,瑟瑟秋風一過更是添了幾分寂寥。蘇子抬頭望向滿天繁星,突然問道:“你說,晏心和晏舟前輩還能變成星星嗎?”顧海於是跟著抬頭,那點點的光亮不停閃爍著,就如方才的故事中被天水雲洲拍碎的晏舟的生魂一般。


    “我不知道,但還是希望會吧。”二人安靜地走在石子路上,除了碎石摩擦的聲音再也聽不見其他。他們不由迴憶起故事中那兩個驚才風逸的少年,曾幾何時他們那兩雙同樣澄澈的眼裏一個滿目溫柔,一個意氣風發,而最後卻隻留下空洞與絕望。


    迴到上陽峰,昆侖弟子們的住所聚集之處被四季之陣安穩地護於其中,月光冷冷灑在那些開得正好的淩霄花上,看起來竟不再似白日那般濃烈,而是意外的柔和。


    顧海舉目遙遙看去,遠處的樓尖上似乎有什麽人正抱劍站著,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江行歌。他心下一驚,趕忙拽著蘇子跑到一處牆沿緊緊貼著,生怕被發現,好在江行歌的注意力似乎並沒有被他們吸引過來,始終隻看著一個方向。


    顧蘇二人於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上陽峰的湘竹林,此刻似乎有什麽人正在林中舞劍。好在二人隔得並不遠,他們小心翼翼地探頭瞟了幾眼,恍惚間竟以為是又見到了故事裏雪竹林中的少年。


    林中之人著一席月影白的衣袍,被竹葉映得與當年晏舟那身落滿雪花的霽青衣衫極為相似,她一轉身,發間那條天蠶絲織成的發帶便迎著月光散出璀璨的光芒。少女手中同樣一柄通體純白的靈劍,與晏舟所持秋水的和煦之氣不同,那柄劍的劍氣透著股嚴冬才有的凜冽。


    她最終騰空而起,在一個利落的收招後悠悠落下,穩穩立在了一根湘竹的竹尖。少女背對著江行歌所在的那處小樓,似乎一直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顧海與蘇子仰頭望去,她原就清瘦的側臉在月光的映襯下更顯得棱角分明,莫名生出一股不可觸及之意,她的脖子上依舊是一道刺目的鮮紅,仿佛輕輕一折便會像故事中的少年們一般魄散魂消。


    寒光熠熠的霜降被收迴鞘內,鞘上的穗子隨著劍鞘的震蕩輕晃了幾下,江行闕輕盈地從竹上躍下,那根湘竹隻是稍彎了彎便恢複了原樣。她踏著一地月光,全然一副與白日裏的調皮搗蛋不同的模樣,一個人向自己的小院走了迴去。


    遠處樓尖上的江行歌依舊抱著劍靜靜地看著江行闕離開,許是他站的太高,那月亮明晃晃掛在他身後,在顧海與蘇子看來,此刻的江行歌竟仿佛不染凡塵的月神一般。


    許是已至深秋,又或許是今夜的月光過於寂寥,故事中的那些人太過無奈。兩個少年竟莫名有些落寞,蘇子望著江行歌手中那把名為風落的佩劍,似是突然想起什麽一般,悠悠吟道:“霜降水返壑,風落木歸山。”


    “周而複始,循環無端嗎?”顧海聽罷喃喃說到。不知為何,他又想起了故事中的少年們,於是在心中默默祈禱那些過於淒楚的故事不要再度重演才好。


    顧海與蘇子迴到住處時,院內的銀杏正被風吹的沙沙作響,先前聽方一諾說這是他親手移到院中的還覺得有些費解,今日得知原來他屬意於葉晚池方才恍然大悟,那一樹燦黃的銀杏葉不正是昆侖葉氏的標誌嗎,迴想起來,葉氏族人皆著黑底金葉衣衫,佩銀杏墨玉,隻是平日裏隻在昆侖見到葉晚池,故而總覺得她該著一襲白衣。


    二人原打算在院中等方一諾迴來,然而到底沒撐住,齊齊在那銀杏樹下的竹椅上睡了過去。


    方一諾迴到小院時,二人睡的正香,他於是施了到安神咒將兩位師弟帶迴了各自的屋中,獨自一人又複迴到了那株永不凋謝的銀杏樹下。


    雖然顧海與蘇子還未知曉,但此時的昆侖域已岌岌可危,方一諾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開口,他想著曾經的自己也與他們同樣無憂無慮過便就再不忍心,於是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再等等,他們該是兩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才對。


    黑色的瘴氣自梨林陣下絲絲縷縷溢出,飄散在昆侖域的空氣之中,逐漸變得看不見也摸不著,沼湖之下沉睡著的魂靈在這百年之間無數次地夢見一個女孩被自己的族人捆在天罰柱前一劍慣心。他掙紮著想要醒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睜開雙眼,而如今,他漸漸感受到了曾經屬於他的力量,他想,也許離他的蘇醒之日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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