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悲痛渾如一記悶棍敲到了他熱烘烘的頭上,他站在冬風中怔忡了一霎的功夫,突地抹了一把眼睛,咧嘴大哭起來。


    年輕人的哭聲突兀刺耳,老宦官連忙將人扯了迴來,一群人七手八腳將他綁了,塞了口鼻丟到一邊,終究是將嬪妃全推了下去。他蜷在地上,沒來由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聽得到隔著數座宮殿那沸反盈天的爭吵聲,還有後宮蒼老冷漠的哭嚎、淩亂的馬蹄敲地、刀劍相抗、隨即是長長久久的寂靜。


    眼見岸邊的妃嬪幾乎全沉了,宦官們全沒聽到那些異常的動靜,直到紛亂的人聲徑直杵到了耳朵裏,一列黑甲兵將太液池擁了個水泄不通,隨即全跳下水去,將人一個個解了磚石撈起來。一人站在岸邊,手裏握著匕首,刀光閃動挑開蒙麵的黑布,露出一張張美豔青春的麵孔。


    不少人已死了,不知是凍死的還是淹死的,在寒風中肆意橫陳著曲線窈窕的身體。那人緊抿著薄唇,臉色森然,手中猶不停,又撕開一張黑布,隨意瞄了一眼便要伸手去扯下一個人,卻驀地愣住了,木然移迴視線。


    匕首失了準頭,在手下少女濕淋淋的頸上劃開一道淺淺血痕,血色稀薄,襯得那張臉失之鮮活,在灰淡日光下現出了病態的蒼白,碩大的雪片壓在睫毛上,像是懸著一片小小的雲。


    滿庭寂寂,唯聞淅瀝水聲,水流沿著池邊落迴水中,激得鯉魚一陣陣騷亂。小宦官看到那陌生男人的嘴唇動了動,上下唇微碰,隨即微張。


    恍惚是一句無聲的“蘇蘇”。


    眾人紛紛圍上去,醫官鑽進人群,小聲叫著:“殿下莫急,先鬆開娘娘……”


    “是了,”他在心底冷笑了一聲,不失尖刻地想:“灃衢王迴來了,你們等著吧。”


    時近初秋,天亮得漸漸晚,禁苑裏赤紅描金的燈籠長明不息,眼下也失了神采,懶怠怠地被秋風推來推去。


    易蘇做了個夢。夢裏她還是十歲出頭的年紀,拉著一個人的手,懶懶散散坐在將軍府的高牆上,極目遠望,長安城是整片蒼白落雪。


    那個人笑著往她頭上扣了風帽,她伸長了脖子看,月洞門外緩慢行來一群人,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殿宇外的青竹葉子上攢了整片的雪,終於不堪重負,猝然落了下去。


    那一行人走進了月洞門,身邊的人突然斂了笑容,慢慢坐直。易蘇也僵住了。


    樓下那女子身材嬌小,像個東瀛娃娃,卻端然立著,無形中平添氣勢,肩上披著玄底厚氅,上頭密密匝匝繡著青雲海棠扶桑交錯的繁複縟麗圖樣,領口鑲了一圈漆黑的細長狐毛,越發襯得頸子如天鵝一般,下巴是水滴形狀,格外惹人憐惜。


    可她也戴著風帽,遮住了大半臉頰,看不清五官。


    易蘇知道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這個人有那樣多的擁簇和隨從,宦官弓腰侍立,好似她一個人站不穩,要將一隻手擱在宦官臂上,叫人扶著。這樣的排場她見過,恐怕隻有宮裏的太後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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