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熒惑的動作很幹脆。


    他放下墨跡未幹的紙,走到溫如玉身前,居高臨下的注視著跪坐在地上的人。


    猙獰的鬼麵具仿若羅刹,長刀以令人心驚的氣勢劈下。


    束縛著手臂的結實麻繩隨之斷裂,溫如玉終於獲得了久違的自由。


    熒惑並沒有對他手下留情,那被結結實實捆起的手臂早已缺血,誠實的向身體主人傳遞著脹痛。


    楚無疑欣賞著得到自由的溫如玉那堪稱可笑的複健姿勢,又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端起一杯已放涼了的茶。


    “熒惑。”


    楚無疑將冷茶遞了過去,“去給溫禦醫解一下渴。”


    熒惑躬身,雙手接過了楚無疑遞給他的茶,又走到溫如玉身前,一言不發的將茶杯遞了過去。


    “謝謝。”


    溫如玉倒也不嫌棄,笑著接過了那杯茶,毫無形象的一飲而盡。


    冷茶撫慰了幹啞的喉嚨,上好的茶葉於唇齒間留香,令溫如玉愉悅的眯起眼睛。


    “如果是熱茶就好了。”


    飲完的溫如玉將茶杯遞還給熒惑,意猶未盡的說。


    楚無疑微微頷首:“食滾茶於身體並無益處,望與溫禦醫共勉。”


    又被陰陽怪氣擠兌了的溫如玉也不惱,他笑眯眯的再度開口:“楚大人真貼心呐,那下官便再告訴大人一件事吧。”


    在楚無疑的注視下,溫如玉豎起一根食指,笑眯眯的晃了晃。


    “哦?”


    聞言,楚無疑又提了些興趣:“請問溫禦醫,又要與在下說些什麽?”


    溫如玉那雙眯起的眼再度睜開,無機質的黑眸裏,倒映著楚無疑的身影。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溫如玉語氣輕快:“就是最多七日,江大將軍就要到啦!”


    聽到這話,楚無疑深深的看了溫如玉一眼。


    “是嗎……”


    楚無疑的唇角微微揚起,他又垂下眼簾,遮住那或許會從眼中流露出的興味與殺意。


    溫如玉……還真有趣。


    有機會的話,親自拆開看看吧。


    輕易的替溫如玉規劃好未來後,毫無卸磨殺驢自覺的楚無疑再度抬眼。


    他掛起淺笑,繼續用禮貌的語氣和措辭,說著並不禮貌的話:“真是辛苦溫禦醫了。熒惑,你便再將溫禦醫如來時那般,送迴傷員帳中吧。”


    聽到這話的溫如玉:“……”


    如來時那般……所以他又要被那條瘋狗拖迴去?


    溫如玉有些頭大,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雖心中不爽,但再度被熒惑抓住手臂時,溫如玉倒也沒抗拒,就直挺挺的任人去拖,像個木頭一樣被拽出了營帳。


    而在溫如玉離開後,坐了一個時辰的楚無疑也輕輕吐出口氣。


    他試圖撐著椅子離開位置,卻在站起時雙腿一軟,跌坐迴了位置上。


    楚無疑:“……”


    該死的。


    歸功於這具爛透了的身體,僅僅是坐一個時辰,楚無疑的雙腿就有些麻了。


    “先生。”


    林述也注意到了這點,他快步從楚無疑的身後繞到身前,並幹脆利落的掀起衣擺,半跪在地。


    少年人骨節分明的手攀上楚無疑的小腿,林述抬眼,小心翼翼地詢問楚無疑:“先生需要學生,幫忙按摩一下嗎?”


    楚無疑垂眸,注視著緊抿唇瓣,眼中塞滿憐惜與心疼的林述,終是沒有拒絕。


    “勞煩陛下了。”


    他語氣輕輕。


    林述微揚唇角,試圖糾正楚無疑的稱唿:“與先生在一起的時候,學生便隻是學生,不是陛下。”


    楚無疑對這些倒無所謂,畢竟他又不是真的在意這些身份差異。


    對於他來說,哪怕是“長年”這個微妙的名字,也隻是個稱唿。


    僅此而已。


    但楚無疑還是順著林述的意思,再度開口:“那就勞煩長年了,多謝。”


    小腿被人輕輕揉捏著,力道並不大,隻帶來了細微的酥麻。


    將楚無疑與瓷娃娃劃上等號的林述動作很輕,也很小心。


    他像是在為世上絕無僅有的藝術品做保養工作,不敢出任何的差池。


    而在林述心中,他的先生也的確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精美藝術品。


    是需要被護入掌心的存在。


    “好了。”


    在林述按摩了半刻鍾後,覺得自己又行了的楚無疑開口道:“多謝長年。”


    聞言,林述不自覺抓緊了楚無疑的小腿,卻又在楚無疑再度開口前自覺鬆開。


    “會不會有些短。”


    林述關切的問:“先生有覺得好一些嗎?”


    楚無疑輕輕點頭:“嗯……托陛下的福,似乎是可以站起來了。”


    又聽到那個生疏的稱謂,林述微微蹙眉。


    他有些不開心,可身體但還是很誠實的跟著楚無疑站起,去攙扶他的先生。


    “先生小心。”


    林述握著楚無疑的手,極為小心的護著他的先生,一步一履的挪到了熒惑方才記錄的位置。


    感覺自己被當廢物,可要抽手時又會被緊緊抓住的楚無疑:“……”


    怪,好怪。


    不欲再糾結自己在林述心中,究竟是何形象的楚無疑垂眸,專心看著桌上那墨跡已幹的紙張。


    這些,是江賀的罪跡。


    而在每一條背後,都有無辜之人的血淚。


    楚無疑伸手,拿起一張有些粗糙的白紙,欣賞著上麵規矩到似是篆刻出的字跡。


    早在溫如玉報罪名的時候,並不完全信他的楚無疑就喚出了係統,以防溫如玉這個瘋子給他設局,搞請君入甕那一套。


    而有些好笑的是,雖然溫如玉的確給他設了些陷阱,但那些已算是誇張的陷阱與江賀真實的所作所為比起來,堪稱平平無奇。


    畢竟溫如玉沒編出來的“不願踩泥地,便以絲綢為地衣”,江賀可是真真切切的做了出來。


    蠢貨。


    楚無疑愉悅的揚起唇角。


    豬對手,還真是讓人愉悅啊。


    他放下手中的紙張,將自己的手從虛虛圈著的林述掌中抽出。


    再度攥緊,卻晚了一步的林述:“……先生。”


    楚無疑好心情的整理桌上的東西,聞言輕輕應了一聲。


    林述抿唇,猶豫半晌,終是沒有任性。


    可楚無疑都迴應他了,不說話就虧了。


    於是,林述掃了眼桌上的紙張,輕聲開口:“先生,信他的話嗎?”


    楚無疑沒有說自己信不信,而是反問道:“陛下信嗎?”


    林述不信。


    但是他必須信。


    因為他要大義,要收攏民心,要冠冕堂皇的借口。


    更要……扳倒江賀。


    注視著楚無疑精巧的側顏,林述將目光落在那如鴉羽般垂下的睫毛之上。


    他忽然明白了楚無疑的意思。


    “多謝先生。”


    林述拿起一張紙,目光從掃過那在他看來,荒謬至極的行為與罪名。


    太假了。


    林述輕輕將紙,放到整理好的紙張之上。


    “學生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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