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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循聲過去。


    琴聲非常地悠遠寧靜,在小河上盤旋環繞。兩岸稀稀疏疏的燈火倒映在河水裏,更襯得那琴聲如夢似幻,縹緲動人。


    遠遠行來,可以看見撫琴的人端坐在一座小橋上,從兩人的角度來看,隻能遠遠地看見一個端莊而秀麗的背影。


    那人穿著一件絳色的紗質外衣,束著金色的發冠,長長的黑發紮成了馬尾,時不時會隨著他的動作而輕輕晃動,但大部分的時間裏都是靜靜地貼在他背上的,像一個溫柔熨帖的情人。


    琴聲悠悠,引來周遭眾人的駐足欣賞,那人卻自得其樂,對眾人的評頭論足絲毫不以為意。


    杜謙謙對古琴沒有太多的研究,再加上唐朝時期的旋律和現如今的旋律有些不同,在她耳中聽來,這樂曲著實怪異,不成章法,聽了一會兒就百無聊賴了。


    王子安卻頗通音律,這琴曲顯然勾起了他的興致。


    隻見他變戲法似的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抽出了先前那晚吹奏過的翠色玉笛,動人的音符立刻從指間流瀉出來。


    那琴聲原本古韻深長,冷不丁受到了笛聲的衝擊,懂樂之人立刻便明白這是一場挑戰。


    撫琴那人微微頓了手勢,接著調門一轉,很快地迎了上來。


    兩人合奏的這首曲子是一首漢代的古曲《關山月》。


    這本是戍邊的將士們經常在馬上奏唱的一首歌謠,經由後人改編之後成了琴簫合奏的曲子。簫聲沉靜,琴聲悠遠,抒發鄉情,乃是絕配。


    關山月這首曲子在當時來說太紅了,圍觀的眾人不少人都聽過。由於太紅,所以版本甚多。別說笛曲版,連二胡版都出了好幾版了。


    但此刻這支笛音卻極為不同。玉笛獨特的發聲加上王子安特立獨行的改編,立刻變成了一曲即興的solo版《關山月》。


    周圍的觀眾聽著聽著就沸騰了,因為不管是懂音樂的,還是不懂音樂的,所有人都聽出來了,這兩個人正卯著勁互相飆手速拚耐力呢。


    笛音抑揚頓挫,高亢激昂,琴聲則不甘示弱,緊緊相隨。飄飄乎如憑虛禦風,滔滔兮如江河奔騰。蜿蜒輾轉,氣息不絕,眾人聽得是瞠目結舌,激動萬分。


    就沒人聽過這麽刺激,這麽帶感的關山月,所有人都屏著息、捏著拳等著,期待著這兩位大神趕緊分出個勝負來。


    王子安吹著吹著,調門再次轉變。曲調又變得安逸平和,寧靜悠遠。那邊的古琴也跟著沉靜下來,韻味深沉,餘音繞梁。


    眾人心中都明白,這算是打平了。


    直到琴笛之聲互相纏繞著漸漸平息了,王子安才收了玉笛,撫琴之人也站起了身。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對著二人釋放出一個“充滿善意”的笑容。


    那人的皮膚很白,唇如點漆,眸如辰星,明明是男子,笑起來卻有一種奇異的嫵媚風情,在月光下竟然顯得有些明豔動人。


    這人是天生的男生女相,但卻並不顯得娘,身姿挺拔出眾,在一幹看熱鬧的打醬油眾人中顯得有些鶴立雞群。杜謙謙雖然並不花癡,卻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王子安看了那人一眼,收了玉笛,對杜謙謙低聲說了一句:“走。”


    杜謙謙雖然不明所以,但也應了一聲,快步跟上。


    直到這時候,才有人才韻過味來,帶頭鼓起了掌。


    “好!”


    聽見有人帶頭鼓掌,眾人也如夢初醒,紛紛加入鼓掌大軍:“好!”


    有人喊道:“兩位留步!再來一個!”


    王子安平時並不是拂興的人,此刻聽見眾人的喝彩卻沒有停步。


    他之所以要走,是因為這人就是那天在無名山上遇到的無理取鬧的,把堰塞湖當成自家私人浴池的一朵奇葩。


    但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誰知才剛走出幾步,那絳色的身影就跟了上來,鬼魅一般閃身到二人跟前,麵上仍是笑意滿滿,一雙桃花眼亦是脈脈含情。他道:“知音請留步。”


    王子安皺起了眉:“知音?”


    絳衣男子比王子安矮了些許,站在他麵前需要微微仰視。但他顯然不以為意,仰臉笑道:“曲高和寡,公子笛聲精妙絕倫,與妙緣的琴音竟然如此契合,那麽公子可不合該是妙緣的知音嗎?”


    王子安看了他一眼,道:“這位仁兄抬舉了,子安愧不敢當。”


    說完向對方施以一禮,向杜謙謙遞個眼神。


    杜謙謙會意,對那人道:“這位朋友失禮,我們公子還有要事在身,改天再聚。”


    那人迴以一禮,道:“客氣。在下妙緣,敢問這位公子高姓大名?”


    王子安道:“在下王子安,幸會。”


    妙緣聽見這個名字似乎有些驚訝,眼神在王子安的臉上掃視一圈,旋即很快恢複了先前的笑容,道:“幸會。”


    杜謙謙是何等的察言觀色,這一閃即逝的神情一絲不落地映在了她的眼底。她道:“妙緣公子有禮,請恕我們先行一步。”


    妙緣迴禮:“請。”


    “請。”


    待兩人走出一段,又聽見那人在身後道:“知音,你看過城門口的布告了嗎?”


    “布告?”杜謙謙聽他意有所指,停下腳步,迴頭問道。


    妙緣明媚地笑了一笑,達到了目的一般站在原地,不再接話。


    杜謙謙和王子安對視一眼,向城門口的布告欄走去。


    “……王子安?”


    妙緣對著兩人的背影笑了笑,低聲自語道:“你們中原有句古話說得真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布告是白天貼的,這時候圍觀的人已經不多了。偶爾有兩三個從城門口往城裏走的人,看見兩人都頻頻迴頭,麵色古怪。


    這種一步三迴頭的勁兒顯然是衝著王子安的,他的身形本就高挑出眾,加上長得極為惹眼,平日裏迴頭率也不低。


    但今天這種一邊迴頭一邊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情形卻不常見。


    聯想起剛才絳衣男子說過的話,杜謙謙直覺有事情發生。她快走兩步,趕到布告欄前。


    布告欄張貼得非常亂,零零星星的小報就不說了,吸引了杜謙謙注意力的是最為醒目的位置上貼著的那張鴻篇巨製的大白紙,篇幅幾乎占滿了半邊布告欄。


    大紙正中是紅筆圈出的“懸賞令”三個大字,旁邊畫了一張人像,邊上附了幾排小字。


    杜謙謙還沒來得及看內容,就被懸賞令上麵的人像給驚得一跳:這人劍眉英挺,薄唇烏目,畫得極為俊俏。但問題就是這人畫的,怎麽看怎麽像王子安。


    王子安怎麽就上懸賞令了?怎麽就全國通緝了?他犯什麽罪了?


    杜謙謙怒衝衝地往那幾排字上麵看去:……今有虢州參軍王子安,私自窩藏逃犯曹達,知法犯法,罪不容恕。然則其畏風聲走漏,私下殺之,觸犯大唐律法xx條xx款……如有民眾向官-府提供其動向者賞銀五十兩,有捉拿歸案者賞銀五千兩……


    杜謙謙看得納悶了。


    這布告前後矛盾,邏輯不通,又藏又殺的是什麽鬼?既然王子安要救人,又怎麽會殺他?再說了,曹軒至根本沒死……


    想到此處,杜謙謙突然炸了毛,看向王子安失聲道:“不對,難道曹達他……”


    杜謙謙一抬眼便嚇了一大跳,她從來沒見過王子安這樣的表情。


    王子安的手早已經捏成了拳,眼裏怒意蒸騰,身上散發出來的可怖氣場好像要把周圍能見範圍內的東西全部燒化掉。


    就在杜謙謙擔心他馬上就要對那個無辜的,看上去搖搖晃晃,弱不禁風的布告欄動手時,王子安動了,但不是對布告欄動的手。


    他揚起了手,指尖一枚亮閃閃的暗器。


    杜謙謙都沒鬧清楚是怎麽迴事,直到王子安撲開她,帶著她就地幾個翻滾,另外幾排暗器擦著頭皮和衣衫險險飛過時,她才反應過來——有人想要他們的命。


    王子安帶著杜謙謙翻滾到布告欄後麵,眼神在周遭掃視幾圈,壓低聲音對她道:“走。”


    杜謙謙想起在現代的時候被顧海樓拉著玩過的一款叫pubg的遊戲,那時候也是顧海樓在前麵開道指揮,她在後麵美滋滋舔包撿漏,充當移動彈藥庫和醫療包。


    和顧海樓玩遊戲帶給她的感覺是,不管她怎麽花式挨錘,是被毒死還是被爆頭,玩到最後的最後總能看見八個大字:大吉大利,今晚吃雞。


    遊戲裏荷槍實彈的背影和麵前的白色人影重合,她發現自己被王子安拉著,正在飛速地奔跑。


    她從來沒有跑得這麽快過,好像骨架再輕一點就能像風箏一樣,直飛上天。


    王子安拉著她左避右閃,進了一條小巷。


    小巷狹長,對兩人現在敵暗我明的情況有利。若再有人放冷箭,也便於他一擊製敵。


    王子安屏息靜氣聽著,沒有等來暗器,卻聽見一陣衣衫破空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屋頂上交起了手。


    杜謙謙也聽見了,她低聲道:“剛才的暗器,是衝著我們來的嗎?”


    王子安道:“是。”


    杜謙謙道:“是李嬰的人?”


    王子安想了想:“不清楚。”


    說完他看了看屋頂。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在幫助自己,但王子安能聽出對麵是訓練有素的殺手,並且數量在十人以上。而幫助自己的人,聽上去並不落於下風。


    為了保證杜謙謙的安全,他很快地完成了對局勢的評估,牽起她的手,壓低聲音道:“我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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