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喀嚓……”


    看起來與禦寒毫無關係的手工牛皮靴,深一步淺一步的行走在厚厚的雪層中,落下又抬起,聲音清脆又令人放鬆。


    格勞庫斯靜靜的走在這仿佛被無邊黑暗籠罩著的夜中,四周雪花飄揚,宛如他曾在凜冬郡聖堂時,跨越數十裏冰原追捕一位逃出聖堂底層囚牢的,序列七【太陽神官】的因蒂斯人。


    那個人的樣子……


    說實話,格勞庫斯已經記不太清了。


    他隻記得,在那茫茫雪原之上,靜謐的黑色,信仰的黑夜女神,在這裏,在那時,第二次找上了他。


    而那時,也是霍爾男爵死去一年,母親突然失蹤的一年,他快要晉升【夢魘】的那段時光。


    還記得那個時候,伊斯特才剛剛去康斯頓市,他也剛剛離開康斯頓,來到凜冬郡的聖堂。


    這是他與伊斯特的第二次別離。


    迴想著記憶中灰發藍眸,怯懦嬌弱的弟弟,他於寒冬中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他又何嚐不知道,與親人別離的滋味呢?


    父親的去世,讓整個霍爾男爵家淪為了新舊貴族晉升或者保位的魚肉。


    大伯……若是霍爾男爵最終沒有將霍爾鋼鐵工業集團這麽一大塊魚肉交給他,恐怕那位國王冕下,就已經讓那位漢姆公爵出手了吧。


    到那時,整個霍爾男爵宅邸,恐怕一個人都剩不下吧……


    想到這裏,格勞庫斯的腳步頓了頓,平日裏那雙素來冷厲的目光,在這寒風凜凜的雪原上,竟顯得溫和起來。


    他有多久未曾收斂過自己目光中的冷厲的呢?


    大抵是5年了吧。


    耳畔的寒風於此時悄然打旋,卷起那從黑色的天空落下的,仿佛無盡重複的雪花,使其於灰發少年的眼前高高揚起,又緩緩飄落。


    “哈……”


    記憶中熟悉的一幕浮上心頭,格勞庫斯輕輕哈了一口白霧。


    並非是對此感到熟悉,相反,在那一晚,那個【太陽神官】,也是這樣向他發動攻擊的。


    於那飛旋的雪花中,那個一襲白袍的男人從他麵前的雪堆中衝出,赤手空拳的打碎了他的左肩。


    “怦!”


    麵前平坦的雪原伴隨著沉悶的聲響炸出雪花,將他眼前的視線陡然屏蔽了一瞬。


    依照記憶,格勞庫斯緩步向右平移,可未等他的腳步邁出,那怦然炸開的雪中,一個他很熟悉的嬌小身影卻是不同於記憶中對方發動襲擊的樣子,踉踉蹌蹌的跑向了他。


    哪怕有雪花的阻擋,哪怕有記憶中那個襲擊者的模糊身影覆蓋,但格勞庫斯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嬌小的身影。


    “伊斯特?”


    幾乎是下意識的,格勞庫斯伸手拍開了麵前的雪霧,快步迎上了前去,抱住了那個身影。


    “你怎麽在這?你不該在這。”


    幾乎沒有猶豫,看著伊斯特那鼻尖泛紅,臉頰蒼白的軟糯臉龐,格勞庫斯一邊說著,一邊迅速解開了身上裹著的大衣扣子,將少年緊緊抱在了懷裏。


    可就在格勞庫斯抱住伊斯特的瞬間,四周的那被黑色天空籠罩著的雪原卻仿佛被點燃的紙張,轟然燃燒起來,那哪怕不吸入鼻腔,也環繞著陣陣寒意的鼻尖,也在此時,被突然改變的,火焰中的濃煙嗆了一下。


    緩解般的輕輕咳嗽了兩聲,格勞庫斯便迅速低頭看向了自己懷中的少年,可入目所及,卻令他的心神猛地一震。


    懷中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然麵目發紫的緊緊閉上了雙眼,而順著那軟糯精致的臉龐向下看去,一道深紫色的,猙獰的勒痕赫然橫亙於那欣長的脖頸間。


    無需判斷,無需思索。


    隻是在看到這條傷痕的瞬間,格勞庫斯心中便已然清楚,懷中的少年已經死去。


    可是……


    “伊斯特?伊斯特!伊斯特……”


    一股莫大的哀傷開始漸漸從心底最深處蔓延而出,格勞庫斯低聲叫了少年幾句,就緩緩垂下了眼簾。


    一滴淚水也於此時悄然滴落於他的腳下,在這時方才察覺到有人在自己麵前的男人猛然抬頭。


    “哥哥。”


    身披白色神袍的少年不知何時,便已然靜靜的站在他的麵前,那軟糯的唿喚聲仍迴蕩在耳畔。


    而與格勞庫斯的注視下,他緩緩伸出手,輕輕撫了撫格勞庫斯的臉龐。


    但不知為何的,在被那雙白皙的小手撫上臉頰時,格勞庫斯輕微皺了皺眉。


    “哥哥……”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自家哥哥的皺眉,那輕撫臉頰的手也緩緩遊離到了男人的眉心。


    “不要相信我。”


    “請快點……阻止我。”


    少年的聲音迴蕩在此間,帶著些許的啜泣。


    “這是命運的迴環……”


    “對不起。”


    ……


    馬車外的夕陽依舊熾烈,透過窗子,那揚起仿若遊動繁星般的陽光靜靜的照亮了馬車車廂。


    格勞庫斯靜靜的看著麵前灑落的陽光出了會神,仿佛是在緩解剛剛睡醒後的恍惚。


    但,身為【靈巫】,序列五的【不眠者】,怎麽可能需要睡眠呢?


    靜靜迴想著那個夢境,格勞庫斯稍稍斂了斂眸中那從未表現出的濃烈情感,輕咳了一聲。


    而就在這時,一陣冰冷的氣息陡然出現在了馬車車廂中,環繞在男人身畔。


    一封清晰蠟印的信封,也在這時緩緩飄落在了他的手邊。


    隨意的打開靈視,格勞庫斯看著那熟悉的,死靈信使緩緩消失在靈界的背影,他仿佛想起了什麽,迅速拿起了那封飄落在他手邊的信。


    冰藍色的眸子定定的注視著那那封信件上封口處的蠟印,良久良久,他輕笑一聲,抬手輕輕揉了揉眼角。


    手指下意識的摩挲信封封口處那熟悉的蠟印,格勞庫斯的的眸光閃動良久,最終,他輕聲道。


    “母親。”


    “您迴來了啊。”


    他的聲音溫和而寧靜,仿佛那個曾經的,貝克蘭德人群中,無論做什麽都無比耀眼,無比完美的少年。


    隻是,隱隱的,在那溫和而寧靜的聲音中,有著一絲隱藏極深的,委屈的意味。


    仿佛一個受了諸多委屈的孩子突然忍不住內心積壓的委屈一樣。


    忍著想哭的欲望,小聲傾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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