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姥姥的小院,放著少住無用,平白還要多搭銀子請人照料,寧安幹脆讓阿朱去了趟伢行,將小院掛了出去。攝政王與王妃住過的院子,自是一掛上便被人買去了。買去的是當地頗有權勢的一戶富商,他心知自己不可能借著小院便搭上攝政王與王妃,幹脆便塗個好彩頭。他簡單收拾了下,便讓幾個兒子搬了進去,日後考科舉,出一個狀元也是好的。


    王家與蔣家還在鬧著,蔣大娘的兒子到底憨厚,向著胡兒,隻說胡兒若是願意迴來,給他生幾個孩子,他便不休妻,兩人好好過日子。蔣大娘不願意,奈何擰不過兒子,隻能低頭。


    寧安聽後輕歎,“做父母的,總歸是擰不過孩子的。”她看向阿紫,“胡兒迴家了嗎?”


    阿紫搖頭,“沒有。”聽城縣中人議論,說是胡兒有一個相好的秀才,與她私定了終身。當年胡兒拖著不嫁是為了他,後來嫁給蔣家也是為了籌錢給秀才在京中買官。


    “買官?”


    阿紫道,“說是這麽說,誰知真假。”雖不知真假,買官一事不小,她也上報給了王爺。


    阿朱阿紫做事一向妥帖,寧安並沒有追問,隻是感歎一聲。“一個虛無縹緲的誓言,不值得她辜負了真心待她之人。”邊境之城本就比不過江南繁華,也比不過京中安全。她們孤兒寡母,自己沒有生存的能力,依靠一個有真心的人倒也不錯。


    “就是啊。”阿紫接道,“她嫁過了人,已非清白之身,便是那個秀才信守諾言歸來迎娶她,心中定也會有齟齬。”世間男子,從不將清白二字放在自己身上,偏偏用清白二字禁錮住女子。


    寧安點頭,“若非如此,咱們府中出去的雨姝姨娘也不至於裝作清白身。”她想到什麽一般,揚聲問,“她如今可好?”


    星月從房梁上輕巧的跳了下來,“小雪在京中盯著她,前些日子剛傳了信來。她倒是如魚得水,還給張舉人謀了個衙門的職位。”


    雨姝被姑姑接入京中,本就是被當作工具培養的。她入京後除了被教導規矩體態外,也沒少參加各個大人後院的宴會。京中的女眷,高位的她不認識,地位與中等的,她還是熟悉的,自然有能力幫學識不差的張舉人謀個職位。


    幾乎每日都有通過枳花樓,通過各處驛站送到她手中的各處消息以及賬簿,一兩日不看便會積下不少。有時她也會厭煩,讓姑姑們拿下去,圖個眼不見為淨。


    “她的妹妹雨瑤如何了?當年她遭遇賊寇一事可查清明了?”有些煩躁的放下信,她拉過一旁的竹籃,拿了針、布,給女兒縫布老虎。


    星月道,“雖有家中父母偏袒,卻不能給予張舉人仕途上的幫助。原先沒有就算了,如今見雨姝事事周到,又能幫他打點仕途,便是沒有年少情意,也會偏向雨姝。”


    情意為假,利益才是真。他與雨瑤多年夫妻,琴瑟和鳴,又生有兩個孩子,便沒有一點感情嗎?不過是如今的他不滿足一個小小教書先生的身份,想要入仕。而雨瑤,不僅不能給他任何幫助,甚至帶不出去。京中的規矩多,便是一個小官後宅的宴席,也是要分清主次,通曉赴宴人的喜好禁忌。這些,雨瑤均不知,也無人教她。


    “雨姝不知何時又同姑姑好了,如今兩人好的像親母女。”阿朱給寧安倒了杯茶。寧安這幾日睡的不好,甚少飲茶。阿朱阿紫心思巧,將大麥炒熟了,又碾掉殼,加入一些玫瑰芍藥花,製成了玫瑰炒米茶,消渴除熱,益氣調中,亦可輔助治療腸胃疾病。


    寧安輕抿了一口熱茶,“張居舉人雖有舉人功名,到底不是科舉入仕。朝中榜上有名的學子無數,如何能輪到他謀得了衙門的職位?”雖三年一次,百才取一,得殿試資格的學子也不少。一甲賜進士及第,隻取三人,即狀元、榜眼、探花,合稱“三鼎甲”。二甲賜進士出身,取若幹;三甲賜同進士出身,取百人。這些人,除了一甲會當堂授予職位外,其餘均需留名排期。張舉人不曾得殿試資格,更不在三甲之內,他這衙門得職位又是如何謀得的呢?


    星月道,“王爺已經差人去查了。”四大家族買官賣官之事一直有,不過他們做的隱秘,王爺這些年一味打壓他們,又借事掀翻了史家,不好追著不放。如今張舉人得官職之事,倒是可以作為一個引子。引蛇出洞。


    星月繼續道,“至於賊寇一事,已經找到了證據,證明是雨姝所為。”父母偏向幼妹,又毫不猶豫將她“賣”了,甚至將自己的未婚夫給了妹妹,她心中的不滿最終成了嫉妒。賊寇是她找的,侮辱親妹也是她要求的。


    寧安看向星月,“她一個女子,如何同賊寇扯上了關係?”


    桌麵上擺放著托盤,裝著消息的信封按門第等級分為四摞。寧安將手放在第三摞上,“是她姑姑。”


    星月點頭,“此事張舉人已經知曉了。”他們從錢塘迴京時,抓了不少賊寇,以於捕快為首的均斬了,餘下一些小魚小蝦還關在牢中。張舉人的職位在刑獄,審核案卷時,看到了小魚小蝦們的供詞,他們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曾在何時何地奸汙過一個何樣的女子,又是如何將她送迴。


    “這麽多年還能記得如此清楚?”


    星月搖頭,“刑獄之中有雨姝的人。”那些話,不過是他們故意說出的。說出後沒多久,他們便一一死在獄中。死無對證。


    寧安輕輕敲了敲信,“雨姝不急,先讓她自得幾日便是。”


    藍姑姑走入,“王妃,王姥姥求見。”


    “不見。”寧安毫不猶豫,她是攝政王妃,皇太孫生母,一品誥命夫人,豈是說見就能見的。


    藍姑姑點頭,阿紫機靈的出去迴話去了。藍姑姑又道,“她在衙門口哭鬧,說是王爺王妃不給她們母女一條活路。”


    寧安沒說話,阿朱憤憤不平道,“這叫什麽話兒?宅子本就是咱們王爺買下的,又不是沒給銀子,沒找她討要這些年借住的銀子就不錯了。她們得了賣宅子的銀子,又拿了蔣家那麽多聘禮,手頭留不住銀子怪得了誰?活不下去就迴蔣家去,跪下磕頭認錯,還能活不下去了。”


    寧安笑而不語,她們蒙騙王爺在先,坑害蔣家在後,如今也不知有什麽臉麵來鬧。這果子,是甜也好,是苦也罷,她們隻能自己嚐著了。


    王姥姥沒辦法,隻能迴去找胡兒,暗暗逼迫胡兒迴去服個軟。胡兒不願,一貫疼愛女兒的她終是忍不住,扇了她一巴掌。“那秀才如今死活都不知,你還想著他做什麽。便是他如願高中當了官,你沒了清白身,你以為他還會要你嗎?與其做個妾室,不如在蔣家做妻。”


    胡兒捂著臉嚶嚶哭著,“娘,我不喜歡他。”


    王姥姥聽著更氣了,“不喜歡你跟他睡,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嫁給他隻是權宜之計,你萬不能真的失了身,如今這般了,你讓我能怎麽辦!”她氣惱地直歎氣,歎著歎著眼淚便下來了。


    終歸是選錯了。當年想要給女兒找個有學識的丈夫,看上了秀才,甚至不惜以銀錢供養,隻想日後能讓女兒當個官夫人,卻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宋秀才去給蔣家送酒,蔣家獨門的熏肉需要用到一種烈酒,蔣大娘自從知曉住在小院中的人是攝政王與王妃後,便生了攀附之心。她靠近不得,又無理由,便想著做些熏肉獻去。


    “小鄧哥,你娘怎麽樣了?”蔣大娘幫著他一起將酒壇搬了下來。


    宋秀才苦笑,“還不是那樣。”他料到了鄧家會過河拆橋,卻不想他們竟奸詐至此。幸好當時他堅持寫下合約,又逼迫鄧家先去衙門過了宅地契,不然隻怕這小宅也會被他們收迴。


    “城縣來了個老大夫,據說有神醫之稱,你抽空也帶你娘去看看。”


    宋秀才接了銅板,仔細數清放好,像蔣大娘道謝。“我明日不用上工,便帶我娘去看。”


    宋秀才走後,蔣大娘輕歎一聲。


    湖陰城縣也有學堂,寧安問了珍娘後,便將三個孩子送去了。王爺在這裏的事一時半會兒可能還結束不了,與其任他們每日跑馬場瘋玩,不如送去學堂緊緊規矩。


    珍娘輕搖著扇子,“白鷺書院有個周夫子學識不錯,前些年關大人……”她壓低了聲音,“關夫子也在白鷺書院教書,後來眼睛不行了。”她看到關毅以及碧涵時也嚇了一跳,但彼此都非常默契的裝作不認識。


    白鷺書院正對一個繡坊,珍娘同繡坊的老板熟悉,便租了靠窗的單間,常常在這裏等著兒女下學。繡坊叫陳氏繡坊,珍娘剛來那一年繡坊不知什麽原因被燒毀了,後來是陳家庶出二少爺憑一己之力重新建起來的。陳家二少爺雖是男子,卻繡得一手好繡活。隻是不知是不是因為男子做女子活兒,被人瞧不起,一直未能娶親,三十五六歲了,還是孤身一人,平日裏就住在繡坊。


    她拿過一塊帕子給寧安看,“繡工是好的,隻是出自男子之手,不得旁人認同。”聽童掌櫃說,前些年他找了個姑娘,以姑娘得名義往京中賣繡品,前一年多還行,第二年那姑娘生了異心,直接頂了他得手藝,偷了他辛苦繡了一整年的萬鳳朝凰圖跑了。她輕歎一聲,“在京中時覺得自己日子過得苦,心中抑鬱,到了這裏,見人人皆有苦楚,反倒是平衡了。”


    寧安看了她一眼,她哪裏是見人人皆苦平衡了,分明就是寒了心,冷了情,不在奢求不屬於她的夫妻情愛。“薛媛媛可有找你麻煩?”


    珍娘抿唇微笑,“自然是有的。便是老夫人,都疑心是我故意為之。”


    寧安道,“常懿山公主老了老了,倒分不出輕重了。”長孫再好,如今也隻是一個侏儒人,沒了未來,他們又背負了收留罪臣女的罪名。如今能指望的便隻有春和景明,不想著怎麽哄嫡出孫兒,倒是對一個庶出的罪臣之後滿是關心。


    珍娘淡淡道,“總歸是親孫子,我這個外人如何能比得。”她用了好多年才明白,她是沒有家的。娘去世了,她的家不叫家,隻能算是一個她寄住的地方,爹是爹,卻也僅僅隻是血緣之間。嫁人之後,她原以為她有家了,後來才發現,原來公主府也隻是她借住之處,她還是沒有家。她的丈夫是她的丈夫,僅僅隻是名義之上的。


    日後春和景明都成親了,她想買個院子。說起自己日後的打算,珍娘眼中多了一絲神采。“我同陳老板說了,日後若是我能歸京,他便同我一起迴去,我買個小院,他買間鋪子,他繼續賣繡品,我若無事還能同他聊聊天。”


    “還想迴京?”


    珍娘微愣,隨即笑道。“我倒是無所謂,一個人去哪兒都行。可兒女我是想讓他們迴京的,我亦想離他們近一些。”她看向書院門楣,“陳老板跟我說,陳氏繡坊原是他娘的,後來他娘嫁了人,便成了夫家的了,再後來,他娘被貶妻為妾,陳氏繡坊就不是陳氏繡坊了。前些年繡坊失火,除了燒毀了繡坊,還燒死了他的三四個兄弟,均是欺淩過他娘的正房所生。後來他爹嫌晦氣,就把繡坊給他走了。”說是妻子娘家有關係,收拾行禮發大財去了。許多年沒了消息,估計是兇多吉少。


    寧安看向她,“你想和離?”


    珍娘頓了頓,重重點頭。“我的兒女前途似錦,我如何願意平白背上一個收藏罪臣女的重罪,又如何願意讓我的孩子們受到牽連。”和離是最好的,若是他們不願,休了她也未嚐不可。名譽受損,總比犯了罪的強。


    兩人正說著話,碧涵挎著一個籃子,扶著關毅走了過來。兩人找了一處地方,同周圍的人笑著打聲招唿,然後拿出籃子裏的扇子,開始安靜的售賣。


    珍娘看著碧涵道,“其實我很佩服她的勇氣。”


    寧安看向她。珍娘笑道,“當年關侯求娶,她並未答應。她如實告訴他她難以有孕,同時告訴他,她所求是真心人,娶了她,便不能有二心了。”她的父親是翰林編修林平遠,不上不下的官,偏偏給了女兒這份拒絕的底氣。如今想起,她心中都是羨慕至極。“後關侯娶她過門,她不想關侯有遺憾,便四處尋大夫調理身體,一碗一碗的苦藥喝下去,卻不想關侯在外養了外室,還有了孩子。”當碧涵因為多年無子又不允丈夫納妾被婆婆磋磨訓斥時,他看似安慰,實則大言不慚。他說,生子辛苦,若是娘真想要抱孫子,便找人生一個,抱迴來給你養。成親多年,關侯已經忘了,碧涵與她們不同,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將錯誤歸於自己身上,步步退讓的人。也正是因為他的這句話,讓碧涵起了疑心。“關侯每每迴來之前,總會沐浴更衣。有幾次碧涵問他為何換了衣衫後,他便準備了許多一樣的衣服。”他以為能瞞過碧涵,誰知還不等碧涵查證,那個外室便挺著肚子找上門來了。險些以老夫人侄女的身份住進府中。


    寧安問,“你如何知道?”


    “家中姐妹所言。”都是無根浮萍,需要相護依存,也正因為均無依無靠,彼此間才多了些親昵。拿著扇子的手一指,“那個驛站的老板姓周,為人很不錯,總是為我與姐妹們送信。”他說,遠嫁至此父母遠離,兄弟姐們不在身邊,便是受了委屈也隻能在信中寥寥幾筆,以表安慰。如此這般,他們真能不盡心盡力。“他以為我是遠嫁而來的。”珍娘以扇麵捂嘴輕笑,掩飾其中酸楚。


    她喝了一口茶,長籲一口,又道,“隻是我沒想到,在侯府養尊處優多年的碧涵,能如此這般破釜沉舟。”


    寧安看著她微微一笑,“你不也是如此嗎?”逼到絕境,總能生出勇氣。能生出勇氣,便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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