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抱著小公主逗弄,一邊與她玩,一邊聽著暗衛的匯報。


    “王爺他們已經打入丁字街了,小世子長得好,丁字街的人都很喜歡,平日裏喂養自己的孩子,就順便將他喂飽了。”總之就是對外王爺一家與他們相處的很和睦。對內就不是那麽和諧了。


    “搬去的第二日,王爺他們就跟著其他幾戶人家的男人去種地了,王爺沒做過這種苦活,手掌被割破了,還因為借耕犁的事情同寧朗將軍打了一架。”打輸了。“傍晚迴去又洗了兩盆尿布,晚上休息的時候,累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王妃與長孫家那個姑娘呢?”


    暗衛誠實道,“王妃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又不會照顧孩子,小世子哭她不知道小世子要做什麽,跟著一起哭。”生火煮飯把手燙傷了,切肉把手指切破了,打水洗衣服將腳砸了……王爺累了一天迴來,也沒什麽心情、精力安慰她,一家三口一起哭了一通,去找白錚錚蹭飯去了。“長孫姑娘的情況同王妃差不多,寧朗將會埋怨她什麽都不知道做,長孫姑娘氣急,與他吵了一架。”長孫家的這位姑娘,巾幗不讓須眉,也曾身披麒麟夾,在戰場上對陣殺敵。


    藏得公公看著皇上的神色,勸慰道,“皇上,您又何必讓王爺王妃去受這苦呢?”


    “他為天家子,享了天下的供奉,便該真正去體會一下百姓的生活。”送他去戰場,是鍛煉他,如今讓他去過百姓的生活,又何嚐不是鍛煉他。“尋常的夫妻,為二三兩碎銀,奔波操勞,疲勞不堪,不會如他一樣騎馬折花,圍爐煮酒,溫泉洗浴。”這與是否讀過書,文采是否斐然無關。而是勞累、緊張的生活,磋磨掉了他們所有的耐心、精神。“他若不親自去感受一下,又如何擔得起‘一心為民’‘愛民如子’幾個字呢?”這世間許多事,必須自己親自去體會一下,才能深切的了解。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日後寧王登基為帝做準備。


    為帝者,當克明克哲,允武允文;為帝者,為皇天眷命,曆數在躬;為帝者,應躬擐甲胄,親當矢石;為帝者,需懷慷慨誌,思靖大難,以濟蒼生。


    “生活中的智慧謀略,為人處事,在野出世,並非他看《菜根譚》便能看明白。”百姓的生活,百姓的生活智慧、艱辛、快樂、自足,以及普通的善惡,都需要他親自去體會才行。


    藏得公公給皇上換了杯熱茶,皇上笑嗬嗬親了一下小孫女的臉蛋,他繼續問暗衛,“他們可有問我與先皇後?”


    “問了。”暗衛道,“丁字街的人說王爺長得與您相像,又像先皇後。”


    皇上嗬嗬一笑,“寧兒會長,都是挑著我同他娘好的地方長。”他言語神色中的驕傲難以掩飾,“他是如何迴答的?”他的思緒迴到了許多年前,那條不大的街道,忙碌卻安心的生活,熱情的鄰居。那是想到都會笑的曾經。


    暗衛抬頭看了一眼皇上,“王爺說,說……您去了。”他不敢說王爺的原話是,爹死了。


    皇上倒是不惱,揮揮手讓他下去了。


    寧王的適應力很強,寧安的適應力比他更強。不過十日,寧安便已經能做好一頓飯,用最節省水的方法洗幹淨衣服,還抽空把前院的鋪子收拾了出來。她有時候會去幫隔壁的張家嫂子挑揀豆子,有時候會幫虞娘子批開絲線,順便同她學一學針黹。她會說著討喜的話哄得朱大叔的妻子開心,然後將下水的腸子送她一節。她也能夠忍著惡心清洗豬腸、豬肚,然後將它們做成不那麽好吃卻能夠吃的食物。


    三個男人還是每日去耕種,翻開地,一桶桶挑來水澆透……從一開始的累的直不起腰,到現在的逐漸習慣。


    “我們在這裏也住了十幾日了,並沒有看到流民。”隻是郝秀才不願妻子枉死,每每傷好一些便去擊打鳴冤鼓,然後又被打一頓。丁字街和諧、熱鬧,若非他們清楚的看到郝秀才以血寫成的訴狀,以及他還沒有下葬,以石灰封存的妻子屍體,如何能相信。


    “這群流民出現的突然,過些日子,我像其他人打探打探。”寧朗一邊推著耕犁一邊道,他們剛來便打聽郝秀才的事情,難免惹人懷疑。


    “歇會再幹吧。”寧驍捶著腰,從泥濘中提起腳,走到了一旁的樹蔭下。樹蔭下有水壺,他拿起來仰頭喝了許多。“比行軍還累。”他曾經一人帶著百人追擊敵軍,一路翻山穀,越雪山,一刻不敢停,都沒有這麽累。


    三個人坐在樹蔭下,一動都不想動。


    地翻完之後還要施肥,然後還要挑水浸地,水要浸透田埂才能種水稻,期間還要育苗……寧王看著不遠處正在漚肥的趙大哥,胃裏一陣陣翻湧。


    他抬頭,樹枝上,皇上派來的暗衛穩穩地坐在上方。


    寧驍看著寧王埋怨道,“是皇上說做戲要做全套,我不過是為了配合他,問了一下你,關我什麽事,他竟也將我派來了。”越想越是委屈,昨天幫朱大叔扛豬,遇到了夏侯甫孝,他竟然裝作不認識他,就這麽走過去了。


    寧王看了他一眼,“你是禁軍首領,調查流寇一事,舍你其誰。”他說完轉向寧朗,“大哥,你能不能不要每日與柳姐姐爭吵。”吵的他們半夜難以入睡便算了,苗苗好幾次都被嚇醒了。“你這麽暴躁,難怪當年她選了杜康不選你。”杜康是杜世子的名字,他們尋日裏都是杜世子杜世子的叫。


    寧朗微微眯眼,看著他,“烏肅寧,你還想再打一架嗎?”


    隔壁田的趙家見他們三個又坐在樹蔭下休息忍不住道,“你們不抓緊幹,趕不上春耕。”三個大男人,看著都挺強壯,一個不如一個。


    寧王看著他挑著水快速走過,肩膀隱隱發疼。他並非多嬌氣的人,隻是溪水離田埂遠,要將地澆透,需來來往往許多遍。一天下來,肩膀被磨的血肉模糊,衣服與皮肉沾在一起,撕下來就是一層血肉。


    “我爹以前也做過這些嗎?”


    趙大叔很快就迴來了,聽到他這句話笑道,“你爹當時可比你厲害多了。”白日裏不僅要種地,還要念書,晚上出攤,冬日的時候隔幾日就上山去轉轉,打些獵物。“你娘除了侍弄她的藥草,問診問病,其他什麽都不做,都是你爹。”他輕歎一聲,快步離開。這麽好的兩口子,竟然這麽早就去了。


    寧驍站了起來,“為什麽沒有水車?”溪邊搭水車,挖渠,將水引過來就是了。


    “別看我,我沒銀子。”出來的時候,除了小安的平安扣,父皇把什麽都給搜走了,隻給了他三十兩。剛來那日,買碗筷以及米麵用了三兩,前天苗苗發熱腹瀉,看大夫拿藥七兩,他們這幾天吃的用的共計花了五兩。


    “昨日經過市集我看到有人賣《天工開物》,你給我五兩。”寧驍麵不改色的伸手,“水車我來弄。”曾幾何時,他夏侯家三少爺,也要伸手向別人要銀子了,這個人還是他妹夫。


    寧王拍開他的手,“《天工開物》郝秀才家有,你去果樹上摘籃野果去借書,順便問問他妻子的事情。”他發現,丁字街的人彼此之間特別喜歡以物換物,一籃野果,兩把野菜,三個南瓜,便可以從朱大叔那裏換些碎肉油膘,從張大嬸家換得一碗碎豆花,從虞娘子那裏換些碎布頭。


    寧安在院子中熬藥,熬好之後倒在碗中,放在石磨上晾涼。這是傷藥,給郝秀才熬的。三日前,郝秀才去狀告又被打了一頓扔了出來,這幾日都是丁字街的人照顧他,這家送一些外傷藥,那家送一些飯食。柳兒有心打探他娘子的事情,便將熬藥的事接了過來。


    柳兒去給郝秀才送藥的時候,張大嬸正端著一碗麵要給郝秀才送去,柳兒隨口說起了他的妻子,張大嬸長歎一聲,連連搖頭。“說是流民做的,可我瞧著怎麽都像是得罪了人。”可憐郝娘子,死的時候已經有了身孕,一屍兩命。“郝娘子為人和善,甚少出門,想來該是郝秀才在外得罪了什麽人,禍連了妻兒。”


    “郝秀才一個秀才,能得罪什麽人?”柳兒的眉頭緊緊的皺起,如郊外遠山,她有驚有怕,“聽虞娘子說,是歹人白日裏闖入了郝秀才家中……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會發生這種事?”


    張大嬸輕歎一聲,眼中既有擔心也有厭惡,“你沒見過郝娘子,生的嬌美,郝秀才便怕她一個弱女子,遇到登徒子,幾乎不讓她出門,可誰知還是遇到了這種事。”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抓住了柳兒的手腕,“你家中男人白日裏都出去,隻有兩個女人一個幼兒,也該多多小心才是。”


    她絮絮的同柳兒說著白錚錚母女當年在這裏也沒少受到騷擾,便是沒有流民,也總會有一些心懷不軌的人,故意欺辱孤兒寡母的人。“錚錚她娘厲害,瘋起來,不顧己不顧人,錚錚跟她娘一樣。”若非瘋癲,不要命,兩個弱女子,又如何能抵擋住存惡心的人呢?“我瞧著你們與我們也不像。”氣質出眾,肌膚也極其細膩,怎麽看都像是嬌養在深閨的大戶小姐。


    柳兒溫柔淺笑,淡淡道,“原一直都是住在苗苗外公家的,前些日子,妹夫說錯了話,便被趕了出來。我丈夫與三弟不過是為他說了幾句話,便也被趕了出來。”半真半假,才能讓人信服。“妹夫家還有一個女兒,與苗苗是一胎雙生,孩子外公喜歡,怕孩子跟著他們出來受罪,便扣下了。”她看了一眼張嬸,“說不定,再過幾日,想孫子了,又把孫子接迴去了。”他們都是自幼便身居高位的人,哪怕曾經落難,與軍民同吃同住,多年上位者的氣勢也難遮掩。


    張大嬸露出幾分憐憫的神色,“哎呦呦,這當外公,做父親的,可真是夠狠心的。”


    兩人一邊走一邊進了郝秀才的房子,廳中還停放著郝娘子的棺槨。張大嬸一邊喂郝秀才吃麵條,一邊絮絮。郝秀才眼中淚光閃爍,“都怪我,若不是我想著多賺些銀錢,接了榮王府的活,我娘子也不會死。”


    榮王府?柳兒垂眸掩下情緒,湊到了張大嬸身邊,“郝秀才,喝了傷藥吧。”她一邊將藥碗送到郝秀才嘴邊,一邊道,“你去榮王府,也是為了讓妻兒生活的更好。”她一勺勺的給郝秀才喂藥,狀似無意道,“便是你不接榮王府的活,也會去做其他事,你如此自責,你的妻子在天有靈,怕也是不安心。”


    郝秀才大慟,掩著唇抑製住近乎聲嘶的哭聲,“不,若是不接榮王府的活,我便不會幾日不迴家,若有我看著她,或許她就不會自殺了……”


    幾日不迴家?怎麽會幾日不迴家呢?柳兒知道榮王府一直在找夫子,每日午後至酉時,十日休一日。


    柳兒輕歎一聲,複又勾起一抹淡薄哀傷的笑,“你一心為學生,忽略了妻子,你生怕妻子不安全,都少讓她出門,怎麽一牽扯到學生便什麽都忘了呢?”她聽丁字街的人說過,郝秀才是一個極其負責任的夫子。


    “不,不是的,是榮王府一定要留我。”他答應過妻子,每日戌時一刻前一定會歸家的。


    柳兒麵上閃過不解。“榮王府留你做什麽?”她抬眼看了一眼張大嬸,“榮王府我是知曉的,家中的兩個嫡出世子膽怯,也受不來苦累。”榮王想要兄友弟恭,總是讓他的王妃帶孩子與太子、啟王的孩子一起,太子的孩子如同他一樣,驕傲自大,瞧不起旁人,啟王的孩子則如同牆頭草,誰強站誰。久而久之,榮王的孩子變成了被欺淩的存在,變得膽怯、懦弱。後來他們一起進學,榮王的孩子初始很聰慧,可太子接受不了有人比自己的好,便私下警告他們,他們便不敢念書了。一直到他們各自迴府,請夫子在府中教導才好一些。


    郝秀才緊緊握著身下的棉被,“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惴惴不安三日,三日後歸家,看到的不是嬌俏的妻子,而是她已經變得灰白,在空中飄蕩得屍體。


    兩人囑咐安慰了郝秀才幾句便離開了,柳兒送張大嬸歸家,在張氏得豆腐坊門口,柳兒突然問。“張大嬸,郝娘子被流民奸汙,想必定是驚恐萬分,唿救不停,你們住的這麽近,沒有聽到什麽嗎?”


    張大嬸麵色微變,隨即道,“那日大雪,我們都窩在房中,什麽都沒聽到。”她遺憾歎息,“若是聽到了,也許郝娘子便不會死了。”說罷,還抹了抹眼角的淚。


    什麽都沒聽到嗎?


    嗬。


    柳兒迴到小院,寧安抱著苗苗坐在院子裏發呆。


    柳兒走過去,輕輕推了推她,“呆呆地。”


    寧安對她咧嘴一笑,“迴來啦。”


    “想什麽呢?”


    寧安搖頭,她隻是習慣發呆了。與人交往、人情世故都讓她感到疲累,她懷念看守花田的日子,沒有日夜,坐在花田中,看著紅花,黃雲,來往不絕的魂魄,一看便是一整天。


    什麽都不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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