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伊芙琳輕哼著,最終說,「我想他並不是在『假裝』人類。」


    康斯坦丁挑眉:「你這麽想?」


    「我想你已經在用對待人類的態度對待他了,而這實質上決定了他對你的態度。隻有人類才會『假裝』成和自己不同的另一種人,也就是說,行動和想法完全不同,對外展示出虛假的形象。可是,對他來說,無論他向外展示什麽,那都就是他的一部分。」伊芙琳說,「你越是向他的那一部分投以感情和關注,他就越是擅長用這一部分來麵對你。」


    康斯坦丁本能地反對這種觀點:「那可不是人類能有的——」


    他忽然停住了。


    伊芙琳抿住嘴唇,露出一個絲毫不展示尖牙的微笑:「你是說,他對你太殘忍、太惡劣,又對你太溫柔、太順從?」


    「……」


    「真抱歉,康斯坦丁。」伊芙琳說,「你指望我們怎麽樣呢?我們的天性就是這麽神經質啊。」


    第176章 第六種羞恥(14)


    盡管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有著超脫於物質本身的力量,然而,毋庸置疑的事實是,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必然依託於物質而生。


    任何畫作都需要畫布與顏料相配合。


    相對來說,畫布是很易得的,顏料——或者說能顯現在畫布上的那些高妙色彩,卻往往很珍惜,並且從茹毛飲血的遠古一直珍惜到了航天登月的現代。很多人對顏料的價格有著嚴重的誤解,無非是因為本身並不畫畫,因此既不了解顏料色調之間的偏差,也不了解真正作畫的人對顏料的用量。


    拉斐爾的工作室裏充斥著古怪的臭氣。那是無數種礦物、屍體和化學反應所產生的氣味。存在得如此之久,浸淫得如此之深,以至於隻有時光才能使它們散盡。


    「很多年之後,」瑪格麗塔告訴拉斐爾,「顏料會變得廉價。工業化可以合成很多種顏色,製造很多種效果。在那個時候,能鋪滿整張畫布的朱紅色比等量的清泉水還要便宜。」


    拉斐爾伸向朱紅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滯,隨即優雅地收了迴來。他問:「工業化是什麽?」


    「……」瑪格麗塔陷入沉思。


    他思索著能不能在千字以內解釋完這一詞彙所代表的整個流程以及其內在含義,最終決定使用修辭手段。他慎重地解釋道:「工業化,就是所有東西都有次等的廉價替代品。」


    拉斐爾皺起眉頭:「包括人?」


    「……」瑪格麗塔又一次陷入沉思。


    「包括人。」他決定。


    這個在任何時候都以微笑示人的畫家臉上終於流露出輕微的排斥和厭惡來。他說:「那真是太遺憾,也太可悲了。」


    「我以為你會問是否包括神。」瑪格麗塔說。


    「那並不是一個需要詢問才能得出結論的問題。」拉斐爾說,筆尖接觸畫紙,發出穩定規律的沙沙聲,「那是連我也能輕易看到的未來。」


    瑪格麗塔笑了。


    「連你?」他說,語意後無疑藏著很多句子。


    你?拉斐爾·桑西?這個名字也能用這麽輕蔑的口吻說出嗎,也能用在如此不屑的句式中嗎?你狂妄到在繪製神靈時使用人的麵孔,還不是隨便的某個大人物,隻是你出身卑微的情人;你看到行走在地上的神,第一時間生出情慾而非跪地膜拜。拉斐爾·桑西,確鑿無疑地是虔誠的信徒……然而與此同時又傲慢到連神也不放在眼中。


    大抵這樣的信徒才是真正的信徒吧,瑪格麗塔如此猜測。信奉的並非是經書和教規,而是真正的「道理」;跪拜的並非是人偶和力量,而是真正的「神靈」。


    可愛。


    ……而且這做派如此熟悉,幾如故鄉。


    「連我。」拉斐爾溫柔地說,「我隻是一個畫畫的匠人而已,親愛的,除此之外,我並沒有突出的智慧和特長。而你所說的那些未來,肯定不是我能隨意評判的東西。」


    「你才剛剛隨意評判過呢。」


    「那個隻是說說嘛。」拉斐爾在唇珠前豎起食指,一點黑灰隨之灑落在他鮮潤的唇邊,「說說而已,算什麽評判?不算的,不算的。」


    然而,在他如草葉低垂般柔和的微笑裏,某種極其堅韌、狂風暴火都無法摧折的意誌,某種獨屬於人類卻又太接近神靈的精神悄然浮顯。


    ……同畫布上的輪廓一樣,尚且還是未完成的作品。


    拉斐爾會完成的。


    那當然是註定的事情。


    瑪格麗塔朝拉斐爾招手。「來。」他輕聲說,「我給你看點東西。」


    拉斐爾望著她,眼瞳一動也不動。然而他眼中的微光卻輕緩地晃動著,如同一捧被掬在手中的泉水,不間斷地從指縫間流瀉出去。


    其實很難解讀出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那並不是因為拉斐爾的想法太過複雜,而是因為拉斐爾的心境——他的心靈流淌在自然與萬物之中,從不刻意地關注自我亦或者他人,於是反而能夠捕捉到最為精微的細枝末節。


    「我不得不拒絕這項提議……親愛的瑪格麗塔,無論你想向我展示什麽,我還不能去看。」拉斐爾說,「此刻我所見的你對我來說已經足夠。甚至已經太多了。」


    瑪麗格塔沉默著。


    他推開畫架,木頭砸落在地,鉛筆屑四散飛揚,又被油料黏著捕捉。朱紅色蛇一般蜿蜒著,在畫布上爬出一條長痕;奢華的紫色遊過來,刺入朱紅,仿佛紅蛇中生長出淤青的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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