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他已經三十歲了,而白樺也已經快六十歲。


    他原以為隨著年紀的增長,自己對於親情的渴望就能夠減淡一些,再沉穩一些。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渴望是不會因為年齡的增長而淡化的,相反,年月越深,這樣的情感隻會愈發的強烈。


    隻有一種辦法可以叫這樣的情感減淡再減淡,那就是失望。


    見他不迴應自己的話,女人便指了指桌上擺著的條形糕點,想要暫緩有些尷尬的氛圍:「要不要嚐嚐阿蓮今天特意做的紅棗酥,味道很正。」


    「紅棗酥,那是您愛吃的。」他垂眸看著表麵流著糖油的酥塊,神色漸冷,「我不愛吃甜食,您可能忘了。」


    與其說是忘了,不如說是不知道吧。


    說來也是可悲,這個家裏,似乎除了蓮嬸,再沒有人記得他的喜好。


    包括親生父母。


    「這樣......」白樺麵上微微一僵,忽然間就不知道該和自己這個兒子說些什麽了。


    傅秉明將餘下的半杯牛奶喝完,默默起身:「時候不早了,我得先迴去了,您也早點休息。」


    「不在這裏睡麽?」女人問,頸間的珍珠項鍊在月色之下透出霧蒙蒙的光。


    「不了,老宅離市區太遠,上班不方便。」他淡淡的迴。


    白樺點頭:「好,路上小心。」


    母子二人,客套的仿佛在例行公事。


    迴去的路上,開著車的傅秉明滿腦子都是這些年來自己和白樺相處的畫麵。


    其實沒有幾幀,每一幀也都談不上多有愛。


    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無論多麽努力去貼近白樺,二人之間卻仿佛永遠有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在路上兜兜轉轉,他還是選擇迴頌園。


    反正哪裏都是一個人,不如在頌園待著養養眼。


    他剛停好車,緩緩打開頌園大門的鎖。


    寂靜的夜,漆黑的園子裏偶爾幾聲蟬鳴。


    在正廳廊下等的快睡著的楚亭山,聽到了大門處的動靜,從長椅上下來,氣哄哄的往門前去。


    朦朧的月色下,看不清男人的容顏,不過通過身形他就能判定,是傅秉明。


    「你是山頂洞人嗎?電話不會使還是怎麽的?給你打電話你怎麽就是不接啊?」他氣的不行,一邊往廊外走一邊張口損人,「還有,你這個破園子省電也不用這麽省吧,我找了半個小時的開關找不著。」


    他罵罵咧咧的行至傅秉明跟前,氣的腦袋上的頭髮都快豎起來。


    他是真的找了很久開關!愣是找不到,這麽大的園子,烏漆嘛黑的,真的很嚇人。


    「你怎麽會在這?」傅秉明意外的望著眼前吹鬍子瞪眼的楚亭山。


    「不是你非要讓老子來賞什麽破花的,老子好不容易來了,結果你給老子玩失蹤是吧。」楚亭山氣的想上手捶捶眼前這個滿臉無辜的傢夥,握成拳頭的手最終還是鬆開,隻是推搡了一下男人。


    傅秉明被這麽一推,有些踉蹌的往後退了好幾步,並不生氣,反而目光深深的望著楚亭山:「我不知道你會來。」


    他以為,關星河不會來的。


    楚亭山那雙被怨意和怒氣包圍的眼正對上他那雙深情款款的杏眼,不知為何,氣勢一下子就□□沒了:「你......你但凡看一眼手機......」


    「我今天迴老宅,沒看手機。」男人解釋著,想起剛剛在老宅的一切,臉上不免抹上一層哀色。


    楚亭山很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情感變化,抿唇,正欲問問在老宅怎麽了。


    男人卻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腕前的衣袖,往園子的正廳去,也不說去幹什麽,拽著他就不肯放手的架勢。


    他帶著楚亭山在正廳上席前那對古董牡丹瓶前停下,騰出手來將瓶子的底座往下一按。


    霎時間,整座園子燈火通明。


    楚亭山的眼睛被刺得睜不開,眯著眼緩了好一會:「你裝個開關,有必要搞得和諜戰片一樣嘛。」


    正常人誰會想到這樣的設計啊。


    「我不喜歡在這樣的園子裏見到開關,有點違和。」男人說著,緩緩鬆開了楚亭山的衣袖,「山茶花在園子東側,開得正好。」


    他說完,便邁開腿,不知道又要去哪裏。


    好嘛,這傢夥真當自己是來賞花的了。


    「你又去哪?」


    「給你泡茶。」


    楚亭山咬唇,隔著珠簾見他在裏廳的茶桌上忙活,便默默去了園子裏。


    開了燈的園子,觀感自然就不一樣了。


    滿園盛開的鮮花和綠植,每一幀都滿是生機。


    他站在盛開的山茶花跟前,望著那一簇簇鮮花,花瓣層層疊疊,在綠枝上纏繞。


    紅白相交的花種,搭在一起更顯繁盛。


    他忍不住伸手觸了觸沾著露水的花瓣。


    彼時身後忽而傳來傅秉明的聲音:「茶泡好了。」


    楚亭山聞聲,縮迴手來,轉身才發現男人已經站在自己身後了。


    「有花堪折直須折,過兩天它的花期就要過了。」他以為關星河想要摘花。


    楚亭山卻搖搖頭:「摘了也是一樣,讓它好好在這待著吧。」


    話畢,他便往廳前走,傅秉明也默默跟在他身後。


    二人坐在煮著茶的紅木桌前,已經是深夜,還是郊外的深夜。


    耳邊除了茶水在壺裏的「咕嘟」聲。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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