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將自己的五感提升到最大程度,周遭環境一切細致入微的變化全都倒映在心湖。


    飄蕩的雲霧,隨著微風變幻形態,前進的石階,高低寬窄各有不一。


    林言一邊攀登階梯,一邊心中默默計數。


    再將默數的數字轉換成分鍾,換成時辰,換成日子,以此計算自己走了多久。


    精神幻境裏。


    沒有疲憊,沒有饑餓,沒有體力的流逝。


    隻要林言的神思無礙,他便能這樣一直走下去,而他的精神,很穩定,波瀾不驚。


    他還能平靜地算著時間。


    一天,兩天,三天……


    一旬,半月,一月……


    再到後來,林言便沒有再計數。


    計算日子,仿佛已經失去了意義,林言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平靜的心湖,起了波瀾。


    在如此枯燥單調的環境裏行走,人會愈發感到天地之廣闊,人類之渺小。


    繼而,寂寞,孤獨,渺小,自卑的各種複雜細膩的負麵情緒,便紛至遝來。


    不知是被幻境所引。


    還是在寂靜單調的畫麵裏,他的五感和情緒仿佛被無限放大。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每一種負麵情緒,開始讓林言的精神倍感煎熬。


    猶如千萬隻小蟲,在噬咬他的內心,痛癢難忍,讓他忍不住想要怒吼,想要發泄。


    林言感受著自己心境變化,微微皺眉。


    他知道這樣有問題。


    於是他開始嚐試控製自己的情緒。


    但這很難。


    繽紛而雜亂的心緒,如亂空飛絮,又好似漫天飄雪,無根無盡,隨波逐流。


    如何能全然掌控。


    林言的心湖仿佛被激流攪動,變得洶湧澎湃,又好像有一股濁氣鬱結,難以宣泄。


    他一直保持著穩定的登階步伐,漸漸變得不穩,時快時慢,時緩時急。


    或是一口氣猛地前衝,想要走到石梯的盡頭。


    或是停下腳步側身迴望,看看自己走過的路沒入茫茫雲海,猶如往事皆化為煙雲。


    不知過了多久,林言還在攀登。


    為了熬過心緒洪流的衝擊。


    他開始讓自己變得麻木,主動逃避。


    洶湧的心湖不再生波,而是化為一塊堅硬的頑石。


    任何正麵和負麵情緒。


    都不能在其上留下絲毫痕跡。


    一切快樂、悲傷、暢快與悔恨,全都遠離,或者說變得微不足道。


    對於林言而言,隻剩下攀登。


    林言驀然驚覺,這便是所謂的長生之途,絕情絕性,唯餘前路。


    或許,這便是淩虛的心路曆程。


    感其所感,思其所思。


    淩虛有信心。


    在這一方精神幻境裏,要麽,林言在無盡的空虛裏,被洶湧的情緒淹沒。


    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要麽,林言將自己心湖石化塵封,變成一具麻木不仁、無動於衷的行屍走肉。


    公理、正義、善良、邪惡皆是不存,便再也不會阻擋淩虛他們的長生之路。


    忽然之間。


    林言停下了腳步,他已經意識到了不對,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煙雲飄渺。


    “這是淩虛的道途。”


    “卻不是我的。”


    “我的路是什麽?”


    林言心中突的出現一個疑問,這問題像是振聾發聵的鍾鳴,讓他驀然驚醒。


    “隻緣身在此山中”,便看不清自己。


    林言嚐試將自己抽身而出。


    以一個客觀中立視角。


    重新審視自身,審視所走的路。


    從波瀾不驚的淡然,到心緒驟起的煎熬,再到試圖控製,最終麻木不仁。


    因幻境而起的一切心緒變化。


    曆曆在目,印刻心底。


    林言發現,自己或許走偏了。


    人之心緒,無論好壞,皆是如潮如雨,飛絮浮雲,是人之天生自然。


    想要不被心緒左右煎熬,或許不能強求控製,也不能一味封閉逃離。


    而是應該接納。


    然後將心念抽離,高居靈台之上,任心緒如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接納,卻不動搖。


    紅塵煉心,超脫其上,這才是真正修行。


    修行,修行。


    就是一個煉心的過程。


    若是絕情絕性,方能得證長生,那也不過是一個活死人,又有何意義?


    思緒至此。


    林言雙眸中,驟然閃過一抹微光。


    塵封的心湖上,仿佛驟然出現一柄利劍,劍意彌漫,好似一團光雨驟然在虛空綻放。


    瞬間。


    密密麻麻的劍雨從虛空落下,猶如暴雨連綿,轟然撞擊在堅石一般的湖麵。


    轟然。


    石麵碎裂。


    化為簌簌齏粉。


    露出其下一汪波濤洶湧的湖水,濁浪排空,滔天席卷,將塵封的堅石全都蕩滌一清。


    而後一抹靈光高居心湖之上。


    端坐靈台。


    任由心緒如浪,情思如飛,皆不動如山。


    林言雙眸閉闔,又猛地睜開。


    頃刻間,身上暮沉的死氣盡祛,雙眸神采如電,重新煥發生機與活力。


    林言破除心關。


    任憑幻境之中,歲月輪轉,滄海桑田,都無法再動搖其分毫。


    幻境裏。


    晴朗的天空,頃刻間風雲變幻,烏雲密布。


    一道怒聲滾滾而來:


    “小友既然冥頑不靈。”


    “便永遠困在此方境地吧。”


    林言微微一笑。


    寒霜劍驟然出現在手中,劍身明亮如霜雪。


    他暢然道:


    “淩虛老道,並非人人皆慕長生。”


    寒霜劍橫於身前,縱橫劍意流轉凝聚,一股淩厲無雙的劍勢陡然升起。


    林言身形一閃,躍至高空。


    “你要幹什麽?!”


    “你要自毀立足之地?!”


    林言笑道:


    “這是你的立足之地!而非我的!”


    說罷,一劍橫斬,橫貫八方驟然而現,一道淩厲的劍氣如江潮橫湧。


    朝著通天石梯,轟然席卷。


    林言的聲音豪情萬丈:


    “我這一世,不求長生!但求轟轟烈烈,笑傲九州天下,蕩盡妖邪群魔!”


    聲音落罷。


    隻聽一聲隆隆轟鳴。


    劍氣縱貫綿延,在精神幻境中延伸至百丈之遠,整座通天石梯頃刻被轟成無數石屑碎塊。


    朝萬丈深淵墜落。


    林言深吸一口氣,一個俯衝,向著雲霧飄渺的深淵疾墜而去。


    其手中長劍光華流轉。


    縱劍之意升騰。


    長劍直指雲海深淵,整個人更是凝為一柄縱貫天地的長劍虛影。


    劍意蔓延向深淵的極遠處。


    仿佛過了千年,又好似僅是一瞬之間。


    林言感到有精神力湧動。


    如織網般,層層疊疊不斷構築深淵和雲霧。


    這便是幻境的邊緣!


    而淩虛延展精神幻境的速度,已然被林言的劍意超越!


    林言於半空旋身一擰。


    手中寒霜驟然離手飛出,劍意迸發,再度驟然提速,猶如一道疾電。


    刺向底部邊緣。


    轟!


    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傳來。


    整座精神幻境猶如玻璃碎片般,轟然倒塌。


    被釘在牆上的淩嶽,滿身鮮血,又再度清晰浮現在林言的眼前。


    唿。


    林言輕吐一口濁氣。


    出來了!


    他眼神驟然一凜,手掌搭在劍柄,順勢一把,將長劍從淩嶽身上抽出。


    鮮血飛濺。


    林言毫不猶豫,身形一閃已經掠至靜室門口,長劍一抖,劍氣縱橫交錯。


    木門化為齏粉。


    身形疾掠,突入靜室,劍光滿室生寒!


    淩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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