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從沒有想過能在極夜裏看到強烈的自然光。


    但是她已經看到過兩次了,第一次是毀滅了幽靈船的太陽,第二次是眼前虛假的星空。


    姬奕張大了嘴巴,她完全失去了語言的能力,隻有細微的喘息聲能夠證明她內心的驚濤駭浪。


    她們的眼前是一幅巨大的星空圖,以頭頂最亮的一顆北極星為中心,無數或亮或閃的光點極為緩慢地在光滑的冰壁上轉動,這居然是和現實同步的,真正的星圖。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姬奕能說話了,但是她的大腦好像被人類的本質附體了一樣,像個複讀機不停地低聲重複。


    ...


    讓我們把時間迴退一些。


    姬奕和修竹兩個人通過長長的棧道一路向前,她們扶著隻有一側的扶手,完全不知道自己腳下其實堆滿了骨骸。


    朦朧的白光慢慢變得清晰,她們看到身邊的冰壁上開始有圖案出現,那是一種很簡單很原始的壁畫風格:作畫者用顏料先抹在冰麵上,然後一點點的往上麵哈氣,漸漸形成冰膜,再潑上一層水就能讓壁畫長久的保存下去,由於這裏是地底的冰架,除非北極發生毀天滅地的地震,否則壁畫還可以永久的保存下去。


    有人說古代的顏料可是一種奢侈品,那是無數珍貴的礦石被攆成粉末,或者是名貴的花搗成泥做出來的。但是:


    這裏的壁畫都是紅色的,根據需要的陰影程度不同從鮮紅一直到幾乎暗沉的黑色,仿佛黑白畫轉成的紅黑畫。


    這是血,是無數人的血做成的畫。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修竹和姬奕再去看那長長的,一眼望不到底的壁畫。她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甚至躊躇著不敢邁步,再往前邁一步,她們就進入了古老蠻荒的時代,再往前邁一步,她們就似乎能聽到無數人苦難的哀嚎,修竹頭皮發麻。


    “這是,這是多少人的血?”姬奕咽了口唾沫,此時前方較為明亮的白光也被鍍上了一層深沉的紅,照在她們二人的身上,似乎在提醒她們,


    這是你們家族所做的事情,這是你們老祖宗所做的事情,失落的曆史在她們麵前怒吼,無數人的血像是浪潮一樣潑灑在她們身上,洗都洗不掉。


    奇異的符號在壁畫之前,那是十分形象的畫一般的圖案,或許它的年代與甲骨文一樣,但這是另一種更讓人能夠理解的“字”,它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難寫了。


    第一個符號是一灘水的模樣,鮮紅的血。


    第二個符號是河流的模樣,暗紅的血。


    第三個符號是一張哭臉,鮮紅的血。修竹渾身一顫,那圖案為什麽和自己靈魂能力的圖案一模一樣?


    第四個符號是一隻手,暗紅的血。


    第五個符號是一個箭頭,指向後方的壁畫,暗紅的血。


    “這是什麽意思?”姬奕超級小聲的說,她意識到可能這裏的血和她身上流淌的血是同一種。


    “水,匯聚成河流,有人在傷心,一隻手,指向後方的壁畫。”修竹盡可能的翻譯成意義連貫的句子,但感覺還是不對。


    “大洪水嗎?前兩個圖案的意思?”姬奕說,“大洪水讓人們痛苦,後麵的壁畫就是有人記錄下來的?”


    “不知道,我們繼續走吧。”修竹已經緩過來了,比起一開始認識到壁畫真相的震驚,現在她們二人活下去和完成家族任務顯然更重要一些。


    “老祖宗,姬家後人前來吊唁。”修竹忽然在恍惚之中聽到有人這麽說著,是姬修竹嗎?她不知道。


    姬修竹知道很多東西,但是她並不告訴修竹;不過還好,修竹也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東西,而且姬修竹並不知道修竹隱藏的這些。


    她們邁步走到了第一幅壁畫前,那是一個巨石砸向大地的場景,巨石後麵有著血色的拖尾。


    “這是當年的隕石撞擊地球吧?”姬奕一下看懂了,她掏出手機連續多角度的拍照。


    “應該是的,你看壁畫下方是用血點出來的,像極了沙漠。”修竹指著壁畫。


    第二幅壁畫是無數的水流壓垮山峰,作畫之人畫技已至臻境,寥寥數十筆就將滅世的災難畫的充滿衝擊感,姬奕看到這幅畫的時候下意識就屏住了唿吸。


    “大洪水,大洪水開始了,是不是一會就有大禹了?”姬奕趕忙走到第三張壁畫。


    那是幾個人受命的場景,背後有無數的點,或許那是無數的人,畫中最大的一個人給了她麵前之人一根棍子一樣的東西,前者頭戴冠冕,後者背生羽翼。


    “額,一個王,給一個長翅膀的鳥人一根棍子?”姬奕說了一半反應過來,“哇,鳥人是三代姬家家主啊,棍子是不是就是那個窮盡極宇的造物?”


    “那個王,我猜是堯。”修竹不確定的說,但是那個頭戴冠冕的人明顯畫出了胸部,是個女的,可是她完全不知道四千年前有什麽王是女的。


    她們走到第四幅壁畫前,那是一張俯瞰圖,背生雙翼的人帶著數不清的小點模樣的人向著壁畫上方而去,最上麵畫出來一個月牙。


    “老祖宗來北極了是吧?月牙是極夜的意思嗎?”


    前麵是一個拐彎,修竹和姬奕走過一個角度銳利的路口,修竹還想說什麽,但眼前的一幕讓她們始料未及。


    她們想著的第五幅壁畫並沒有畫完,冰層中有一個衣衫單薄的女子正維持在用手指按在冰壁上的姿勢,她的背後有翅膀一樣的紋身。


    她的姿勢像是落入凡間的謫仙,安靜又靈動,這是畫家的一種氣質,卻出現在四千年前的人身上。她好像是被時間貪婪的定格在那裏,得以讓後人看見古人的風采。


    修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她的眼淚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流了下來,“三代家主...”她冥冥中就猜到了這個女子的身份。她背對著二人,或許是死前還要記錄一些什麽,她整個人幾乎是趴在冰壁上的,那裸露出來的皮膚呈現詭異的紫黑色。


    那是極度嚴重的凍傷,即使是現代醫學也隻能截肢。


    她的手上似乎還沾著血,從未完成的壁畫上一路滑落下來,於是留下了驚心動魄的一筆。四千年的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她好像是疲憊的睡著了,姬奕小心的走過去撫摸著冰,似乎希望自己手上的熱量能傳遞過去一樣。


    可是女子被冰厚厚的一層層覆蓋,這是莫氏硬度7級的永凍冰,硬度可以比擬花崗岩,她最終也隻能遠遠地看著老祖宗一眼,連接近都做不到。


    沒畫完的壁畫還是能解讀一些東西,修竹和姬奕在地上誠心誠意的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來,“老祖宗,你留下來的畫被姬家後人看到了。”姬奕低聲說,她難過的直想掉眼淚。


    第五幅壁畫隻畫了一小半,那是晴朗的天空中高掛著的太陽,地上的水稻一片連著一片,無數的人高舉雙手似乎在歡唿,紅色的血都在泛著金光,映照著三代家祖臉上的笑容。


    我死啦,但是我把任務完成了。


    她似乎有這麽一句話說出來沒人聽到,姬奕的眼睛又紅了,眼淚終於不受控製的流淌下來,她突然釋放出不多的精神力,想要破開冰壁抱出三代家主的遺體。


    “走吧。”修竹把手按在姬奕的肩膀上,她之前在冰壁上鑿洞安裝岩釘都顯得很吃力,更別提如此厚重的永凍冰了,“我們還會再來的,遲早讓三代家主落葉歸根。”


    姬奕哽咽著說:“可是她臨死了還在想著洪水退去,作物豐收,我,我...”


    “沒關係的,”修竹突然抱緊了她,“三代家主的期望已經成真了,現在的世界就是她曾經希望的那樣,沒有毀天滅地的災難,沒有饑餓,所有人都能露出笑容。”


    “隻是現在我們又多了怪獸的威脅,我們要做的與三代家主要做的其實是一樣的,她放置在這裏的造物在當時一定有什麽用處。而現在我們需要它,我們和她的意誌是相同的,我們要保護我們珍視的人。”修竹朦朧的眼睛看著三代家主。


    “她成功了,現在該輪到我們了。”


    姬奕低著頭,跟在修竹身後慢慢前進,現在這裏什麽壁畫都沒有了,隻是光線變得忽明忽暗,好像兩人走在稀疏的叢林裏,正午的太陽照在她們身上一樣。


    姬奕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三代家主,她突然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這是我的老祖宗。”她心想著,忽然挺直了腰杆。


    ...


    星光輕輕的轉動,又把姬奕的迴想打斷,她看到姐姐把手放在一顆光點上,但那是從海平麵以上的冰壁向裏麵射出的光,手指並不會阻擋到那顆星星。


    “這是北極星,也是勾陳一,下麵是北鬥七星,這一片是紫薇恆。”修竹對這些知識隻了解一個大概,但是她猜也能猜出來這緩慢旋轉的光點分別代表什麽。


    “這是星宮圖!這是怎麽做到的?光怎麽會穿過冰層照射進來變成完整的星象圖的?”修竹完全震驚了,她仰頭環視這個大約100平米的圓形空間,無數的繁星對著她們眨眼,那是存在於無垠時間之前的光,它照在修竹的身上,正如當年照在遠古時期的人類身上。


    “老祖宗就是為了這個來到北極?這有什麽用?”姬奕還想著三代家主。


    “知曉了星空的變化就可以推算出夏曆(農曆),那是一種朔望曆法。”修竹低聲說。


    “隕石撞擊地球讓地球的自轉甚至公轉都發生變化,那麽作物播種收成都會受到影響,在古代如果在錯誤的時間播種,後果是不堪設想的,那時的農作物產量很低,如果連續播種失敗,那麽就要出現大饑荒了,你要知道民以食為天。”


    修竹說著說著突然驚得站起來,“那個頭戴冠冕的女人,不會是傳說中的女媧吧?”


    “女媧補天,補上了五色石,意思是為曆法加上了五天,陰曆隻有354天,而四千年前創建的夏曆(農曆)具有平年和閏年,雖然換算很複雜,但還是有人計算出來夏曆平均每19年正好平均365天!”


    修竹指著滿天的繁星,“這裏是農曆製定的地方,是讓中華民族四千年來得以按照正確的時間春耕秋收的源頭,有人在這裏觀測到被隕石撞擊後軌道偏移,導致氣候變化的地球全新的日期計算法。”


    “是老祖宗!”姬奕的心砰砰直跳,她激動地幾乎跳起來,“是老祖宗完成了這個成就!她...”姬奕低下頭去,“她一眼都沒看到。”


    修竹站到所有星星對應的正中心,“現在,該找出窮極盡宇的造物了。”她低頭看著細碎的光線匯集之處,在那裏的冰中埋著一隻骨筒,一半插入冰層,一半裸露在外。


    修竹輕輕握住骨筒,略一用力,就將它拔了出來,與此同時頭頂的星空一瞬間就消失了,除了正上方撒下的一縷星光,其餘地方變得漆黑一片。


    “太驚人了,這隻骨筒居然能夠反射出這樣質量的光線。”姬奕從修竹手上接過骨筒,她好奇的把它放在眼前,“哇,這也太厲害了吧!”


    她透過骨筒看向四周,眼中的世界明亮異常,這好像是一種夜視儀一般的造物,“太強了,但是為什麽說這東西能窮盡極宇呢?”她感覺這東西也沒辦法穿透空間啊。


    “你忘了,姬家很久掌握了精神力覺醒的辦法。”修竹提醒她,於是姬奕嚐試分出一縷精神力,“這,真的有變化!”她的視覺一下子透過冰層,看到了剛剛她們來時的路。她四處轉動骨筒,像是小孩子剛剛得到望遠鏡這種玩具一樣。


    “哇,精神力給多點穿透力就變強,難怪說窮極盡宇呢,理論上隻要這骨筒足夠堅固,那麽即使看到宇宙盡頭也有可能呢!”她好奇的對準上方看去,希望能看到冰層以外的星空,於是她一下子增強了精神力的輸出,結果她一眼看到了一隻赤金色的瞳孔。


    “這是...”姬奕還不明白她看到了什麽,那瞳孔的主人似乎也發現了她,黑灰色的精神力彌漫開來對著鏡頭一閃,姬奕忽然一聲大叫,暈死過去。


    與此同時,整片冰架開始輕微的顫抖起來,修竹感受到有什麽震動從自己腳下傳來。


    “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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