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過四更,青坪鎮內一家大院的後門忽然打開,三輛密封嚴實的馬車魚貫而出,在街上分別趕往三個方向。其中一輛在一家客棧後門停了下來,趕車的黑衣人用馬鞭敲了敲車轅,低沉的聲音說了聲:“到了。”


    車簾掀起從裏邊走出八個紅衣蒙麵人來,為首之人推開門進入院中站定,等最後一人進來帶上門才開口說道:“今晚的事都看見了吧,最好還是都爛在肚子裏吧,也都知道自己以後該幹什麽了,趁天還沒亮收拾東西散了吧。”


    背後幾人一拱手,旁邊兩人也點了點頭,這才各奔自己房間而去。中間的紅衣人長出了一口氣,抖了抖身上的紅袍,左胸上黑線赫然繡著一個“缺”字,正是血影門的地缺。


    這會兒地缺穩了穩心神,才向客棧中唯一亮燈的一間房中走去。方得推門進去,剛才還是坐立不安的沐豐一見連忙抱拳施禮。地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也未還禮,隻是淡淡的說道:“你的事門主讓接下了,少時我等就要離開,你也隨意吧。”說完也不等對方迴話,扭頭又出去了,不大一會忽聽院中破風之聲又起,就見一道道血影穿牆過院就此遁去。


    沐豐在房中愣了一會兒,心中暗暗失望,怎麽也沒料到血魁竟不見他,抬頭看看窗外血影門之人已然走淨,這會兒一咬牙,也不欲在此久待,起身收拾了行囊,隻待迴西夏暫避一二。


    黎明前的時候是最黑的,沐豐也是趁著這個時候躍出了客棧,一口氣奔出二三裏去,到了鎮口才在一間房後隱住身形仔細探聽了一番,左右看了看沒人跟上,這才又上了官道直往西北行去。等到天光微亮,官道也不敢走了,一頭紮進道旁,穿林越野遮蔽身形,這一走又是十數裏路。


    眼見得天光大亮了,前邊隱隱有處村落顯出,此時正有嫋嫋炊煙升起,沐豐看看前後無人,心也放下大半了,這會兒摸摸饑餓的肚皮,緊緊腰帶,就待去村中找些吃食。


    再行了十餘步去,卻陡然間異變突生,就在這小路旁的一株大樹後,忽聽一聲尖嘯響起,一塊飛蝗石帶著風聲直奔他腿彎打來。這一路無事,也是讓他剛剛放下戒心,怎想在這兒又遇上突襲,一時躲閃不及被打個正著,右腿一彎就跪了下去。這下是驚得他心膽俱裂,腿上用力一挺剛要站起,又是兩支鋼鏢飛出釘在他雙肩之上,一時刺中穴道雙臂動彈不得。


    到了這時樹後之人才轉了出來,一見之下不是蕭寧還能是誰。這時的蕭寧也不複那玉樹臨風的模樣了,頭發紮的歪歪斜斜,臉上少有血色,眼皮浮腫,眼中卻是血絲密布,顯然這幾日並未睡好,衣服斑斑點點盡是血跡。可此時持刀的右手卻仍然穩健,手中鋼刀架在沐豐的脖頸之上,咬牙切齒的道:“老小子,可讓我逮著你了,我看你還往哪跑。”


    沐豐此時一腿跪地,雙臂難動,嚇得臉都青了,嘴唇哆哆嗦嗦的道:“少俠饒命,當日追殺餘大俠並非在下本意啊,隻是那神音教諸人逼迫,小人才不得不相隨,少俠饒命啊。”


    “哼哼,”蕭寧冷冷一笑,“非你本意?非你本意你下手可夠狠的啊,我餘伯伯胸口兩處劍傷,其中一處直入心髒,恐怕那就是你所為吧!”


    沐豐聽了臉色慘白,一時體若篩糠,張了張嘴竟說不出話來了。蕭寧目中冷光暴閃,喝了聲:“你去死吧!”鋼刀猛然橫削,當場割斷了他的咽喉,就見那腔中鮮血濺出多遠。


    眼見屍橫路中,蕭寧這時垂下長刀雙目泛紅,一時淚水順腮而下,不久之後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化為嚎頭大哭,許久之後嗓音沙啞,這才漸漸收住哭聲,卻也哽咽不斷。


    他這在路上癡愣愣的一坐竟也有大半個時辰,這才抹了抹臉上殘餘的淚水站了起來,低頭看看路上血流已如溪水般淌成一道,冷哼一聲揮刀割下沐豐頭顱,扯過他外衣打成包裹,再見他腰上一雙短劍,不禁皺了皺眉頭,記得當日祠堂前一戰,他的那雙短匕為阻攔自己已扔了出去,這何時又得了一對兵刃。隨手撿起抽出一看,一股寒氣恍若冰霜撲人臉麵,劍身若一泓秋水映日生輝,鋒芒間吹毛得過,也是難得利器,這會兒也不客氣,一並塞入包裹之中,地上殘屍被他隨手丟入道旁亂林,任由豺狼野狗啃食。這會兒抬頭看了看天色,辨認了一下襄州城的方向,縱身而去。


    當日蕭寧這一追是自襄州城南追向了襄州西北,雖說繞了大半個圈卻還是離城近了不少,半道沽得一身幹淨衣衫略作梳洗,一路急趕之下天色未黑城門已隱約再望。這會兒低頭看看手上的包裹還算嚴實,趁著城門未關,蕭寧趕緊混入城中。


    到了城中蕭寧卻是傻了眼了,這襄州本是大城,北臨漢江,南接湖廣,西通巴蜀,東達江南諸路,曆代為兵家必爭之地,又怎是那鄉間小鎮可比。站在城中看著這四通八達的街道,雖已華燈初上,街上卻仍是摩肩接踵,讓他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去了,雖說與王威有約,可又有誰能知道,這中間會有如此多的事情發生,當時也未曾定下相會之所。一時間也無他法,現下也隻有先找家客棧暫且安頓了,略作收拾再上街尋訪。


    離祠堂爭鬥那日也過去三四天了,蕭寧知道一時也急不得,可是馬匹行囊俱不在身邊,一時少了不少應用之物。漫步走在街頭,兩旁飯館飄出的香氣也是引得他這一天未食的肚腹咕咕直叫,這時剛剛看好了一家飯館邁步想要上去,忽見街邊拐角處有兩個乞丐,正蹲在地上等人施舍,不由得微微一笑,一時心中有了主意,飯也暫時不吃了,邁步走上前去也蹲了下來,在地上的破碗中放下一角碎銀。


    兩個乞丐吃了一驚,忙抬頭去看,這時蕭寧麵帶微笑抱抱拳,“兩位請了,不知兩位屬哪個堂口所轄?”


    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乞丐聞言麵色微微一沉,眸中精光一閃,也抱拳說道:“不知朋友是哪條道上,問這些何事?”


    蕭寧卻還是笑著道:“日前在下曾與貴幫主並肩一戰,不想當日因事分散,今日特來探尋下貴幫主所在欲意再次拜見,兩位若是知曉還請代為通稟。”


    那乞丐仔細打量了半晌,才遲疑得問道:“您可是蕭寧蕭少俠?”


    “正是在下。”蕭寧點點頭。


    “好,好。”這下那乞丐風急火燎的站了起來,“幫主和神刀門王大俠就在城中,吩咐下來見到您來立刻領您過去,您隨我來。”說著也不管地上的年輕乞丐了,帶著蕭寧轉身就走。


    一連穿過兩條街道,眼看前邊有數家客棧,這時不遠處卻有一堆人圍在路上不知在看什麽,裏邊更隱隱有吵鬧聲傳來。蕭寧急著去找王威,初從旁邊走過時,本是不欲多事,不想偶爾向裏麵瞥了一眼,圈中有一人好像是邵紅梅。這下蕭寧不敢怠慢了,一拽前邊帶路的乞丐往人群中一指,那乞丐一愣,順著蕭寧指的方向看去,驚唿道:“邵姑娘!”轉頭看看蕭寧,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蕭寧微微一笑,信步走近人群往內看去,就見人群之中有一個看似二三十歲的青年,生得倒也俊俏,可惜打扮的是油頭粉麵,身穿粉色長衫,右手中一柄折扇輕拍左手心,麵帶笑容,帶著三五個大漢攔住兩位女子,其中一位正那邵女俠,另一位蕭寧倒是一時沒認出來,不過仔細一端詳卻又差點樂出聲來,這會兒嘴角也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容。旁邊那乞丐也湊了過來往裏一看,又驚唿一聲:“王姑娘!”蕭寧一聽趕忙迴頭,將食指比在嘴唇上輕輕的噓了一聲。


    再看圈子中,那青年輕拍著扇子嬉皮笑臉的說道:“兩位這是何必呢,在下亦無他意,也隻不過想和兩位姑娘交個朋友而已,小姑娘你又何必那麽大的火氣呢。”


    低頭再看,那王楚月王姑娘腳下掉了一串糖葫蘆,人卻如一隻發了怒的雌豹般盯著對方,“你算什麽東西,敢對姑奶奶動手動腳的,看今天我不打斷了你的狗腿!”


    一旁的邵紅梅也是麵沉似水,卻一手拉住楚月的胳膊,一麵說道:“楚月不可魯莽,先問清楚。”


    “哎,這位小姑娘說的對,得問清楚嗎,怎麽也得問問兩位芳名,仙鄉何處啊。”說著輕浮的一挑扇子勾向紅梅的下巴。


    這下邵姑娘當時怒氣湧起,柳眉倒豎,伸手猛拍向對方折扇,猛然間就聽“啪”的一聲脆響,掌與扇都是稍觸即分。紅梅本是用上了三分真氣,想一掌拍飛對方扇子落落那登徒子麵子,沒想到這一下卻如泥牛入海,對方折扇隻是輕輕收迴,自己卻震的手心隱隱發麻。


    兩下一交手二人麵色都凝重了起來,邵紅梅鬆開了拉著楚月的手喝道:“閣下何人,到了這會兒也該通個名姓了!”


    對麵那人收迴折扇,拍打手心的節奏也慢了許多,“小姑娘功夫不錯,不知是誰家弟子?”


    見兩人還在那磨嘴皮子,楚月早就不耐,正好這會兒沒人攔著她了,就聽她口中喊道:“邵姐姐還和他廢什麽話,揍了再說。”搶上前去一腳踢出,就若卷地風起直奔對方的迎麵骨就去了。


    那人此時也是一笑,“小姑娘好辣的性子,我喜歡。”說著側身讓開一步,手中折扇連顫指向楚月的雙肩和胸口,一時氣得楚月滿臉通紅,伸手就欲去抓那扇頭。


    這下惹得旁邊的邵姑娘驚唿一聲:“楚月不可。”


    同樣此時側邊也有人喊道:“月兒姑娘小心。”斜刺裏伸出一柄連鞘長劍伸了過來,半途中截住了折扇,兩下相交就聽“當”的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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