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雪好像比冬天的雪更冷一些,自從神刀門和金槍門聯手對抗神音教算起也有六個年頭了,這六年來不管是西北邊關還是中原腹地,江湖中是風起雲湧,廝殺不斷。


    雪在北方是雪,在巴蜀就是雨了。深山之中總是少一份人世間的喧囂,更難見江湖裏的爭鬥。深山的細雨中,一道如霹靂般的刀光忽然間騰空而起,在半空中幾次輾轉,就像這雨中的利閃一般耀目,又像一道雷龍,想要破空飛去。


    等那刀光落下,山穀中立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年,八尺有餘的身形,兩道劍眉直插天蒼,一對虎目朗若寒星,直鼻闊口,蜂腰猿背,手中握的是一口精鋼長刀,這會兒立在雨中深吸了一口氣,朦朦細雨卻都讓他擋在兩寸之外,顯然內功已登堂入室,乃是護身罡氣大成之兆。


    少年一趟刀法練罷,收刀長出了一口濁氣,閃身進了一座木屋當中,屋內陳設簡單,少年人坐在木墩之上,從桌上拽過一本書來,書紙泛黃,邊緣已被摩挲的起了毛邊,顯然這六年來已不知被翻過多少次了。書冊訂裝甚新,封頁也是新上的,上麵銀鉤鐵劃寫得四個字《刀聖秘錄》,書是舊的,字是新的,這樣的書桌上還有四本,醫聖、劍聖、幻聖不一而足,最後一本卻是一本《藥王穀記》。


    翻開書讀了一陣,抬頭看看門外仍在飄落的細雨,伸了一個懶腰,再次綽起鋼刀向穀底走去。


    穀底是一個洞口,被一塊萬斤巨石堵的嚴絲合縫,隻在一側被開了一道讓人勉強擠進去的口子。少年人側身擠進洞中,洞壁上仍是那十三顆夜明珠恍若白晝,來到那滿是刀痕的石壁前,盤膝而坐,刀橫腿上,目不轉睛的盯著刀痕,不多時就沉了進去。


    眼中仿佛有風雲變幻,刀痕都好像隨著他的唿吸起伏起來,忽然間拔刀躍起,在這洞中又演練開來,一招一式似雷電行空,又似風卷黃沙,將這畝許大小的空間映得光閃一片。


    再次收招已是一個時辰以後了,在牆壁前又盯了一會刀痕,這才滿意的一笑,擦了擦汗喃喃自語道:“六年了,終於讓我練成了,好難啊。蕭寧啊蕭寧,你得出去了,外麵還有好多事等著你呢。”


    這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在藥王穀中隱遁了六年的蕭寧,六年來他是晴天練氣,雨天練刀,每逢雷雨之時都會靜觀天上雷霆,配合刀意刀痕終於悟通了這“雷霆十三式”。時已不待,六年來父母音信皆無,餘伯伯大仇未報,神刀門對抗神音教不知有何結果,這一切都已讓他心似火焚,已經無法安心習武。


    十九歲了,還記得十三年前父親送他去青石鎮時也是個雨夜之後,當時他還在詩書與刀劍之間掙紮,而今卻終究放棄了功名,選擇了廝殺,廟堂已離他越來越遠,江湖這個漩渦卻是越陷越深。


    再長出了一口氣,擠出洞來,雨已經停了,一聲唿哨,穀中一聲嘹亮的馬嘶,一匹駿馬奔騰而至。抬手扔上鞍韉行囊,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曾經輝煌過的山穀,揚鞭打馬直出山外。


    春意尚寒,京西的春天雖然沒那麽冷,卻也讓人穿上了夾襖。襄州官道上來了一騎駿馬,馬上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身著儒衫,馬帶行囊,慢悠悠的向襄州城行去。


    馬上坐的正是蕭寧,這一路上又是半月有餘才從巴蜀重入襄州,看看外麵的風土人情,不禁有種兩世為人的感覺。一路行來,卻也是聽聞不少神刀、金槍和神音教衝突之事,暗暗之中也感覺這個江湖是風起雲湧,攜刀帶槍之人好像暗中總是打量著每一個從身邊走過的人。


    這次他出山之時就有規劃,先去取迴紫金龍頭槊,祭拜了餘伯伯後再去江湖中打聽父母的下落,現在直奔襄州卻正是為尋神刀門所在。


    路上走的也是不急,這一日離襄州城也不過七八十裏了,這裏有個鎮甸叫“小王莊”。入得鎮來眼看日影偏西,再往前走還不知道多少裏才有宿頭,這會兒蕭寧牽了馬往旁邊一個飯館走去。


    飯館中人尚不多,小二接過韁繩,安排他在當門的桌子坐了。點罷飯菜再去看鎮中,蕭寧忽然皺起了眉頭,原來此時他才發現鎮中不對,不少人提刀掛劍行色匆匆,更有許多要飯的花子滿街乞討,卻又不停的盯著每一個有兵器的人。


    這時小二端上飯菜,蕭寧端起麵來正在沉思,就見有三個叫花子停在了門前。其中一人三旬左右,一身破衣雖然滿是補丁,卻也幹淨異常,腳踩一雙納底的破布鞋,身高七尺有餘,寬寬的肩膀卻是身材削瘦,頭上亂發用一根繩子束住,看臉上天生一副喜相,麵上總帶著笑容,腰間圍了一條烏黑油亮的長鞭,鞭身好似龍鱗片片,握把上下卻又用黃絲纏了兩道,身上前後背了數個巴掌大的布袋。這會兒門裏門外卻是正好與蕭寧對了個眼兒。


    那叫花了露齒一笑,蕭寧也是點頭還禮,再看他迴頭向身後一個五旬開外的花子嘀咕了幾句,另兩人點點頭向別處走去。那叫花子左右一看,趁著小二不注意,躥到了蕭寧桌旁又是一笑,剛要開口說話忽聽背後有人喊到:“哪兒來的叫花子,小二,小二,怎麽把叫花子給放進來了。”


    蕭寧抬頭看時,卻是櫃台上的掌櫃的眼尖,眼看著一個叫花子躥到蕭寧桌前,生怕惹得客人不高興,在那喊起小二來了。


    蕭寧還沒說話,那叫花子倒先不幹了,指著掌櫃的就嚷嚷上了:“我進來怎麽了,吃飯給錢,有你的銀子你管我是不是叫花子,這位公子都沒嫌你嚷嚷什麽啊。”說著掏出一把銅板拍在桌上,卻又一個個撿迴懷中。


    小二聞聲本已走過來了,這會兒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迴頭看掌櫃的,再看看蕭寧,一時竟僵在那了。


    再看那叫花子坐在長凳上,已然支起一隻腳踩著凳子,從竹筒裏抽出一雙筷子敲著桌子嚷道:“看什麽看!有你這麽招唿客人的嗎!這不是店大欺客嗎。”看了看蕭寧碗裏的飯,接著道,“也給我上碗麵。”


    見掌櫃的無奈的打發小二去端飯了,這才轉過頭來對蕭寧說:“公子啊,這幫人就是狗眼看人低,車船店腳牙,個個都該殺。”


    蕭寧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麽,隻是自顧吃了起來。


    那叫花子這會也接過小二遞過來的麵,一麵吃著一麵眼珠骨碌碌亂轉。不大時候蕭寧把飯吃完,伸手掏錢要去算帳,不想這時那叫花子也把碗放下了,搶著喊道:“小二,結帳。”


    小二跑過來卻聽那叫花子又懶洋洋的說道:“小爺今兒個出門錢不多,剛才這位公子說他請客,你們管他要就行了。”


    聽了這話蕭寧一愣,心說我什麽時候答應請客了,那邊小二也是一愣,轉頭去看看蕭寧,就這一會兒工夫,那叫花子卻是猛得躍起向門外躥去,這下可真是動如脫兔,兩人竟然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小二一看事情不好,卻是一把抓住了蕭寧的衣袖,生怕他也跑了,口中嚷嚷道:“公子您可別走,我們這是小本買賣,可經不起這麽折騰。”


    蕭寧無奈的苦笑一聲:“小二哥莫慌,多少錢我一並結於你就是。”說著從袖中掏出一角碎銀來。


    小二接過銀子,口中千恩萬謝去櫃上兌了,這才放蕭寧離開。


    他這還沒出得門外,卻又聽一聲馬嘶,蕭少俠暗叫不好,急步前衝卻見門口柱子上的坐騎已被人解下,正騎著往鎮外衝去。蕭寧一時大急,除了銀錢和重要東西他隨身帶著,兵刃行囊還盡皆在馬上呢,這下也顧不得驚世駭俗了,提氣躍上屋頂急追而去。


    出鎮二三裏,就見馬已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來正打著響鼻,馬上空無一人。到了這時蕭寧卻是越發小心了,手中暗扣兩支鋼鏢慢慢的走向馬前。


    到得馬前挽上了韁繩也沒見有什麽事,正暗鬆了一口氣,就在迴頭剛走了兩步時,卻忽聽背後有人說話了:“朋友就這麽走了,不枉費了我們相請一場嗎。”


    蕭寧背脊肌肉一緊停下腳步,頭也沒迴,手中卻扣緊了鋼鏢穩穩的道:“足下何人,引我到此意欲何為?”


    背後那人輕笑一聲:“也沒什麽,中原這地兒恐怕也不是閣下輕易能來的,既然來了不留下點什麽閣下又怎麽好意思走呢。”


    “噢?”蕭寧也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那足下又讓我留點什麽呢?”


    “嗬嗬,”那人還是笑嗬嗬的說道,“聽說閣下有一對銀龍短戟乃世之精品,不若與閣下的腦袋一起留予在下一觀如何。”


    “銀龍短戟?”蕭寧一愣,“足下所說何物?莫不是足下認錯人了?”


    “沒有沒有,”後麵的人還是笑嘻嘻的,聽這慢斯條理的語氣怎麽也不像要舉手殺人的人,“堂堂神音教的第十一傑,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鬼書生’費劍清我又如何能不識呢。”


    蕭寧一聽鬆了一口氣,才知道對方真是認錯人了,方要出口解釋,不想這時從前麵鬼魅般閃出兩道人影擋住去路,卻正是在飯館門前先行離去的兩個乞丐。


    這會兒那個五十多歲的老乞丐已是須發怒張,揚聲喝道:“幫主何必與這魔崽子多說廢話,出手宰了他就是。”


    背後那人歎了一口氣,才又笑道:“夏侯長老也太急了,閑著也是閑著,戲耍下這個魔崽子權當消遣又有何妨啊。”


    夏侯長老搖了搖頭:“鎮中尚有要事,幫主若不急於出手,替屬下壓陣就是,待屬下先敲碎了這魔崽子的腦袋再說。”


    話音未落,掄手中六尺長的鐵棒,向著蕭寧虎撲而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少年江湖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超然1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超然1並收藏少年江湖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