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白天,托付完藥方,扶風行好像心頭一下子無事了,倒頭就唿唿睡去,直到天黑。


    中年人把白日做好的藥丸兒給他。


    他扭頭看了眼蕭雨歇,說:“大哥,他……”


    “交給我吧。”


    扶風行心安,離去。


    中年人和小孩子跟出門,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一個翻身,躍牆而去。


    小孩子忍不住問:“大爹,他是什麽人?”


    “不知道,但一定是個有很多秘密的好人。”


    小孩子:“我怎麽覺得他剛才像是在道別。”


    中年人:“嗯,他是在道別。”


    ……


    皇城裏。


    武鳴琅和花溪已經摒退了所有侍者。


    因為,要問的事情實在太過隱秘。


    捆的結實被扔在地上的秦梵音,看上去沒有絲毫血色,頭發流淌在地上,身上沒有一處是動的,隻是一個已死之人。


    武鳴琅和花溪靜靜等她再次重生而醒,兩人並無言語,都是沉浸在對往日的追憶中,或者對秦梵音答案的猜測中。


    等了半個時辰,秦梵音的睫毛才開始微微的晃動了兩下。


    武鳴琅和花溪趕緊湊近蹲下。


    秦梵音的眼睛張開了一條縫隙。


    恢複意識後,她辨認了一下眼前的人臉,是……


    ……武鳴琅!


    她一驚之下,大吸一口氣,全然睜開了雙眼。


    氣息還不夠,輕聲問:“武鳴琅,你不是已經贏了麽?怎麽還會見我?”


    花溪給武鳴琅一個眼神示意,武鳴琅知道不能閑話,就直接問了:“秦姑娘,我想問你一件事,是不是除妖可成仙?”


    秦梵音緩了口氣,反問道:“你,何有此問?”


    武鳴琅看秦梵音毫無異色,毫不驚訝,便知道她知道,提問的心情更加熱切了。


    花溪推了她一下:“君上問,你答!沒有你提問的餘地。”


    武鳴琅輕拍了他的手,示意不要太粗魯:“秦姑娘想知道,我說就是。當年三州之亂,我殺了皇兄,他神滅之時,突然金光閃現提示我成仙。那時候我就在想,為什麽偏偏是那個時刻?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我皇兄是妖,我殺他碰巧完成了殺妖的功績。後來,武興之和花溪都是殺人之時成的仙,也是佐證。”


    秦梵音心想:武鳴琅果然是個聰明人。


    “等我看到你放了蕭雨歇和扶風行,你的問題我都會迴答”,她不直言,閉上了眼睛。


    花溪要動手,武鳴琅還是拉住他,柔聲對秦梵音說:“秦姑娘,我實話跟你說,他倆已經逃走了,我們沒有追捕。”


    秦梵音眼睛又睜了開來,太好了。她接受一切的後果,唯獨不想拖累他們倆人。她問花溪:“花溪,是真的麽?如果你說謊,你永遠夢不到嬌嬌。”


    秦梵音下了如此狠的詛咒,卻聽花溪很不情願但沒有遲疑的點頭:“他們確實逃了,君上確實也沒讓人去追。”


    秦梵音放下心來,轉頭對武鳴琅說:“確實如你所說。殺妖是成仙的一個途徑。”


    武鳴琅完全不顧及問還有其他途徑,他隻關心他的疑問,急急的補問道:“是不是,殺妖成仙,以百為數?”


    這一句讓秦梵音心中大驚,要知道人和妖對於仙人也是很難區分的,武鳴琅怎知殺的是人是妖,還能如此清楚計數?


    她張口反問:“你,何做此想?”


    武鳴琅:“我成仙之時殺人還不多,不過二三百人,如此我有這個猜測。看來是猜對了?”


    秦梵音一時不知道怎麽迴應。


    但是沒有迴應,對武鳴琅就足夠了,這就是確認。


    他“哼哈”了一下,站起身來,狂亂的踱步離去,感覺要哭,又大笑了起來,花溪站起來去追,他又狂奔到花溪身邊:“我們是對的,為什麽,為什麽,偏偏差了一刻!”


    秦梵音對武鳴琅情緒的突變,完全無法理解,隻是愣愣看著。


    花溪試圖去安撫他。


    他又急急的轉走:“怪我!我湊一百個妖人做侍從竟然需要這麽久!還要把殺妖選在京郊,為什麽需要避人耳目呢,不過是被人罵罵而已!還偏要聽嬌嬌的,不親眼見她染血,我們怎麽會因為她染血就不疼愛她呢!隻要一樁對了,嬌嬌就能殺了他們成仙了,花溪,你怪我麽?怪我麽?”


    花溪眉頭都擰在一起了,武鳴琅平時極其冷血,偏在事關自己妻女的時候,絲毫理智也沒有。花溪隻能搖搖頭:“那日就算嬌嬌成功下了令,屠殺了所有的妖人,也未必就能成仙?”


    武鳴琅大甩了一下袖子,指著花溪:“花溪,你不要自欺欺人”,又指著秦梵音:“她都說了,她都說了……”


    秦梵音這時整理明白了頭緒:皇後和公主去郊遊,實際上是武鳴琅安排了一百個妖人侍從,要公主下令誅殺,希望武承嬌因此成仙?


    她問道:“武鳴琅,你是不是……”


    武鳴琅跑過來,蹲下,自己全吐露了:“我豢養妖人,我把人變成妖,就是為了我心愛之人通通成仙,可是!可是!我一個都沒做成!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變人成妖?超出了秦梵音良知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她一時腦子空空,隻能機械的罵道:“你太狠毒了!”


    武鳴琅猙獰了起來:“狠毒?狠毒的是天道!他讓我成仙,還讓我參悟了成仙之道,然後讓婉婉和嬌嬌去死,讓我們生死相隔,永無相見之日,這才是狠毒!天下百姓螻蟻一般,無腦,忙碌!天下官吏蒼蠅一樣,逐利,庸俗!而我要困在這人間煉獄,與這些螻蟻、蒼蠅永世相伴,不能逃脫,這才是狠毒!”


    再次超負荷,原來成仙竟是一種懲罰……


    秦梵音忽然一瞬間明白了很多。人仙成仙,因為有情,承擔了千秋萬古不能推卸的責任,妖仙成仙,因為無情,承擔了千秋萬古不能排解的孤寂。


    也許,成仙真的是一種殘酷。


    “聽上去,你很想死,不如你將天下讓賢,我就成全你。”


    武鳴琅點頭:“秦姑娘,我聽你的,殺了我,讓我解脫”,說著就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砍斷了秦梵音手上的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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