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已是開打第三日的子時,如果沒有雙方與城上的火光,這天應該已是墨色一樣的濃黑。


    鎮西西川聯軍今日折損已經過半。


    盾用完了,收縮的號子就密集了起來。


    收縮圈再次縮小,被包圍的最外一圈鎮西西川聯軍兵士又在刺矛中倒下了,然後被再次進擊的盾牌陣納入盾下,拖出扔在了後方。


    那個扔屍的後方,高高的堆起了屍體,鮮血汩汩流出,血腥味已經壓倒了一切大自然的氣息,成為了今夜唯一的味道。


    圍在中間的陸甲見情形已經沒有懸念了,在薑江旁說:“薑將軍,我帶您衝出去吧,我能保您一個人走得掉。”


    薑江:“陸甲將軍,不必再言,我今日決意與蒙城共生死了。”


    收縮號令再次響起。


    城頭的花溪不忍心的轉過了身子。


    這時突然遠處一處火光亮起,一陣擂鼓之聲,一支先頭的兩千人的騎兵小隊,就突入衝撞包圍圈的外側,因為攻防重心在內,外側都是補給兵和屍體處置的輔助兵種,很容易就被連砍了數百人,合圍陣亂了。


    城頭花溪抻起身子探看。


    南州軍後方坐等捷報的南州君也站了起來,重登高台。


    輕騎突擊中唿喊:“平寧兵馳援”,“平寧郡守戚藍率兵來救蒙城”……


    合圍中的鎮西西川聯軍頓時看到了生機,正如昨夜此時,絕望的蒙城城頭兵看到的生機一樣。


    合圍的南州兵不得不後顧,很快包圍之勢就被撕開了,鎮西西川聯軍剩餘將士拚命殺出,此時跟在輕騎後的平寧主力也到達了戰場,南州士兵被兩處合擊,再次卷入了短兵相接的激戰之中。


    幾日來。


    戚藍帶領的平寧主力在臨江和平寧兩郡相接的地方已經等候了多時,中州君的調令卻遲遲沒有下來。


    突然聽聞渡口鎮被屠,戚藍心急如焚,等到中州調令來了,打開一看,是放棄臨江郡,迅速支援中原郡,協守蒙城。


    戚藍猶豫,如果他們支援蒙城,很怕南州軍轉頭直接攻打平寧,戚藍心焦但不敢動作,心裏一麵罵中州君不調度,一麵罵周崇碩沒骨頭。然後他又開始罵自己,還不是為了平寧安穩,他也如那武鳴琅和周崇碩一樣,成了在壁上觀望的人了。


    接著他就聽到說塘口被屠,然後南州全軍進擊蒙城,沒有攻打平寧的意圖。


    蒙城隻有兩萬的中原軍,蒙城破城不過時日。


    就在這時,他接了劉然的飛鴿傳書,說他會聚集全體鎮西西川兵力從西翼盡快攔阻南州軍,請他為國民大義,也舉兵協助攻打東翼。


    如果南州全軍壓蒙城、力戰中原軍的時候,自己和那劉然、從西南、東南兩個側翼殺入支援,周崇碩也能從南部背後直接接應,在中州四方兵力的夾擊之下,南州大軍定能擊潰。


    但如果過了蒙城這一戰,中原軍就消失了,南州軍又攻守易勢,隻怕再難阻攔。


    戚藍清楚的意識到,蒙城一戰是中南兩州此戰最大的戰機了。中原軍已經被迫開打,鎮西西川軍在路上,自己也決意讓平寧營救,立刻動身。此戰結局,就隻在周崇碩的一念之間了。


    他不清楚周崇碩會不會來,但是這個賭局他入了,以平寧三萬兵為籌碼,賭一個中州三千萬百姓不成為可隨意生殺的亡國之奴的機會。


    此刻,平寧軍趕了兩日的路,到達了蒙城戰場,正逢著蒙城閉門不開,鎮西西川聯軍被南州軍團團包圍在圈內屠殺。


    戚字旗幟飛揚在黑暗下的點點火光中,衝撞開了即將寫成的亡國結局。


    在兵亂中的薑江看到戚字旗,中州有多少好男兒,齊聚於此,他喜極而泣。


    更遠的高台之上,南州君已評估了平寧的兵力,三萬上下。


    他重重的拍了一下高台的橫梁,歎道:“平寧軍來的時機太好了,早來了就一起包了,晚來了就西川軍已經屠滅了。”他的腦海裏是沒有鎮西軍的,此時他仍然以為自己包圍的是西川軍隊。


    謀士問:“君上,咱們如何是好?”


    “西川也好,平寧也罷,都是要依次剿滅的,既然他們急著赴死,就一舉全殲。”


    謀士都不由得戰栗,仿佛看到了今夜興奮癲狂死神得以再次的狂歡。


    他轉念一想,擔憂:“君上,如果這時,周崇碩帶著臨江的兵力北上,背刺我們,會如何?”


    南州君沉吟了一下,在腦子裏再次盤算了無數次他盤算過的這件事:“我答應周崇碩深入中州腹地攻打中原的時候,就知道中間必然有一步是要有被合圍的風險的。但我,始終覺得,周崇碩不會來援。”


    “君上何以如此肯定?”


    “此時如果中州合圍勝了我們,你說誰會做中州的君主?”


    “當然是……”謀士脫口而出,但說到一半他已經明白過來了:“……中州君繼續執政了。”


    南州君點頭:“周崇碩為什麽會願意偷偷協助我們從渡口過江,閃擊中原?他不管有什麽後手,都是因為他不想親自弑君,失去了人心。他既然是借刀殺人,就不會在中州君被我們擒殺之前出兵。”


    謀士深想了一下,點了點頭,他迴望了一眼南方,那裏至少此時是沒有火光的,他內心極度渴望自己的君上的判斷是對的。


    前麵南州還有十二萬軍隊,雖然已被重創了八萬人,但是麵對一萬餘的西川殘兵和馳援來的三萬平寧兵,在原野平地開戰,勝負是可見的。


    此時看,蒙城這一場大局,大家都在賭,鎮西、西川和平寧在賭周崇碩最後的良知,南州軍在賭周崇碩上位的野心,而中州君在賭一個所有勁敵一夜間都齊齊消失的奇跡。


    到底誰能賭贏呢?


    從深夜戰至天明,南州是分了兩個六萬人的軍隊,兩隊輪流作戰和休息,而由於軍隊規模,鎮西西川聯軍以及平寧軍隻能連續作戰,完全不能相敵。


    三萬人隻是為蒙城續了一口氣,卻不能買活,此時勝負之相就如它應該有的那樣,在日光之下,漸漸的展開開來。


    這日清晨,兩個北部郡的一萬人也已經到了蒙城,但他們沒有參戰,隻是補充上了城頭。


    隨他們而來的是中州君的聖旨,一萬人聽令花溪調度死守蒙城,但堅決不能給援軍開門。


    昨日救蒙城來了六萬人,今日來了三萬人,都被他們要拯救的城關於城門之外,花溪想,他選擇看不到他們的慘烈,他要聽武鳴琅的。


    扶風行被捆著還不老實,滿地亂撞,放聲大叫:“花溪,你開門,這些人放進城來,怎麽也能守上一個兩個月的,你讓他們進來!”


    花溪把他打暈了過去,塞上了封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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