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後堂。


    “朱老板,不知道對這案情明天的審理可有什麽籌劃?”


    “高大人,這田三,明天要是不能判他無罪,他肯定是要攀扯我下水的。還請救我一命。”


    “朱老板家事我本不該妄加參言,但你我親厚,我就說點想法,給朱老板做個參考。這田三殺人雖無鐵證,但接連四人證詞,證明其在當時江邊出現,且極力撒謊否認,當是有事。這要是尋常人家的案子,我肯定是要上刑問一問的。”


    “高大人,上了刑那他肯定要是招了,然後說我指使,爭取個從犯。這可怎麽使得?”


    “所以,明日再不可以今日情形了,這也是我退堂的原因。那眼下,隻有兩個辦法。第一個辦法,就是重金賠罪,請主訴撤訴。”


    “大人,事到如今,錢我舍得下。可是牛二,奉母至孝,愛子至深,且罷工這一場您也看到了,是有點兒骨頭在身上的。我隻怕他未必肯。”


    “我也是這個判斷,而且你一旦登門,他無論是否同意撤訴,你朱老爺和此事有利害關係的推測,對渡口鎮民眾來說,可就做了實了。”


    “那可使不得,使不得,我與此事萬不可有瓜葛。敢問高大人,另一個方法是?”


    “主訴如果不能撤訴,就隻能從被訴處切斷繼續審理的可能了。”


    “從被訴處……”朱勤複述著,說了四個字他已然明白了。


    高縣令囑咐到:“這個候審牢房鑰匙你且替我保管一夜,酉時我會請看守衙役共進晚膳,酉時三刻前當不至於早迴。”


    朱勤謝過,躬身退出,和朱勉返家。又囑丫鬟往桃核兒處送了一盒子首飾,然後就對著朱勉發難。


    “逆子,你今日竟然幹出有損朱家顏麵和利益的事!”


    朱勉跪下:“爹,我憋在心中很久了。我常常覺得朱家利益和天下道義之間無從選擇。每次我都選擇了朱家,就這一次,我選擇了公義。”


    “我早就告訴你,讀書是為了為官,不要生出那些無用還有害的良心,你幾時能懂得爹的苦心?仁義道德,這都是說給貧民聽的,為的是要一個人人順民的天下。你是貧民嗎?你是禦民者!你生這良心何用?爹在禦民者的底層,但爹一直是期待你能爬到禦民者的頂層的。”


    “爹,你可想過,不要有什麽貧民與禦民者,可以天下共和,人人幸福呢?”


    “傻了,真是傻了!這幸福是有數的,別人的多了,你的就少了。”桌上還沒撤下午膳,朱勤指著一盤鴨脯,苦口婆心:“勉兒,你自小愛吃這鴨脯,我就常叫廚下早上現殺一隻鴨子,讓你吃上最新鮮的鴨脯。你可知,咱家的後罩房的石板,灑滿了鴨血。你不能既做一個喜食鴨脯的人,又做一個愛護鴨子的人,是時候停止糾結,選一個唯一的身份落定了。”


    朱勉癱坐在地上,他的世界裏,這世道運行的法則有兩個分支激鬥,從沒有彌合過,這兩股力量把他戳在中間,落不得地,千瘡百孔。


    另一頭,一離開縣衙大門,蕭雨歇就再也不管場合和眾人了,直接彎腰把秦梵音攬在懷裏,他的人生隨著秦梵音的來去已經明滅了一次,這次當他認出秦梵音,他的世界可見的明亮了。“你沒死,你知道我多高興麽?”


    秦梵音被攬的微疼,而且牛二大家都在旁觀,王五還湊近觀看,發出“嘖嘖”的聲音,她重逢的高興裏,還有很多羞澀,和一些些尷尬。


    扶風行拿月華的劍柄敲敲蕭雨歇的手:“你讀的哪本書教你不管人家姑娘意誌,就當街摟摟抱抱的?”


    蕭雨歇不好意思的放開,他又嗔怪的問:“你就沒想著給我送個信麽?”


    秦梵音沒迴答,看了扶風行一眼,扶風行說:“你沒在窗下找到個紙條麽?”


    蕭雨歇:“那是你送來的?”


    扶風行:“悟性低不要怪別人。”


    一行人迴到牛二家。


    秦梵音跟大家簡單說了自己落水後的經曆,隻是忽略了自己被打死、溺死、斬首的事實,以及扶風行斬了張神醫的事情,所以說出來簡直就是在四處閑逛、吃喝玩樂。蕭雨歇簡單說了下罷工的情形,秦梵音心疼的說:“這樣的結果,不是還是害了很多人嗎?”一陣唏噓之後。


    蕭雨歇:“梵音,你這些日子吃苦了。”


    秦梵音:“哪有,倒是雨歇你們,頂了這麽大的壓力,幹成了了不起的大事。”


    扶風行湊到他兩中間:“你倆夠了。聊點兒正事好不好?那個田三明顯有問題,但我看著那個高縣令不是很想辦他啊。”


    牛二說:“雨歇,你看呢?”


    蕭雨歇說:“明天升堂,我們還是要堅決主張田三要給出九月初六的路線和人證。如果說不出來,我們一起主張定罪。”


    扶風行:“我看那個朱勤是幕後指使。”


    蕭雨歇:“明天公堂上自然是要對峙的。”


    等眾人散去,扶風行拉著秦梵音說:“要是那個高縣令想審田三,今日就不用退堂了。今晚我帶你去牢房,咱倆審他一審。”


    縣衙候審牢房。


    扶風行帶秦梵音潛入,奇怪,沒有衙役守衛,卻發現朱勤在田三的牢房外和他對話,而牆角處,朱勉在陰影裏偷聽。扶風行和秦梵音躲在更遠的入口拐角觀察。今晚這牢房夠熱鬧啊!


    “田三,你跟了我有十幾年了吧?”


    “要是仔細一算,得快二十年了,當老爺還是少爺的時候,我就跟著了,老爺打年輕的時候顯示出了管家治店的才能,我一見就動了效忠的念頭。”


    “是啊,從那時起到現在,你可幫我處理了不少麻煩事。”


    “嗯,近的這次罷工裏兩家、牛家,遠的還有薑家、楚家、木材行……”


    朱勤聽他記得清楚,很煩,趕緊打斷:“田管家這些年受累了。”


    “老爺,明天可不能審了,我要是招了那就是一死。求您使點銀錢,弄個越獄的樣子,我遠遠的跑到您鐵石礦上,繼續給你做牛做馬。”


    朱勤說:“也隻有這樣了。”同時,他掏出一把鑰匙,要打開牢房的掛鎖。


    田三可沒想到朱勤已經運作得了鑰匙,絕望裏的希望突然亮起,往牢門奔,嘴裏還千恩萬謝的念叨:“就知道朱老爺會救我,下半輩子您說什麽,我絕對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門鎖“嘩啦啦”落地,沉重的牢門“吱呀呀”開了,田三抬腳往外走,朱勤沒讓出門中空當,反而上了一步,一把迷粉撒到了田三的臉上。


    麵對突然大動作的發難,陰影裏的朱勉背影聳動了一下。秦梵音看向扶風行,意思是“怎麽辦?”扶風行拽住她的袖子下扯,腳步未動,表情輕鬆,眼睛往牢門那兒撇,意思是“看看熱鬧。”


    田三“噗、噗”的吐了兩下,煙塵散盡後,他並沒有倒下,強壯的他左手掐住了朱勤的脖子,把朱勤緊緊壓在牢門柱上,朱勤因為無法唿吸臉色開始逐漸漲紅。


    田三滿是恨意:“朱勤,你這是起了殺心了?用我教你的迷藥對付我?我常年吃著解藥呢。”


    “二十年了,我給你處理見不了光的勾當,人人覺得我是畜生,我卻向你搖尾巴。你倒好,對我隨意嗬斥,今天還要殺了我。咱們的恩怨今天一起清算吧。”


    他右手從鞋底裏抽出一把軟刀,抽出時軟刀變硬,田三毫無猶豫向著朱勤的胸口刺去。但突然,他持刀的手被兩隻白嫩的手緊緊拉開:並聽到:“田三,你放開我爹!”


    “少爺?”田三驚詫了一秒鍾,就已經拿定了主意,他右手放開了窒息到快暈厥的朱勤,猛力一拳揮在了朱勉的臉上,朱勉往側後撲倒在地,抓握田三的手也鬆開了。田三舉著刀,迫近:“朱勉,我本不要殺你,但今天你父子擋了我的生路。”


    朱勉看到,田三刀舉起,亮晃晃的往下落向他的胸口,卻在一寸之外停住了。他驚恐未定的看著田三,但他兇狠的眼神突然變的柔順,站立其身體,不再動作,朱勤從田三背後露出了麵容,他滿眼紅光崩現,他轉到田三身前,拿走了田三手上的刀,又往田三左胸猛力紮去,田三整個過程表情保持著溫順,沒有任何掙紮和反抗。


    朱勉終於明白了:“爹,你是妖!?”


    朱勤沒有說話,抽出刀,田三胸口血液噴射,他終於在劇痛中擺脫了朱勤的妖術控製,迴歸了自我意誌。他低頭一看,又摸了摸胸口,滿臉驚訝,明白了自己將死的事實,“朱勤,去你奶奶的”,然後他的眼中也突然紅光乍現,空氣中逐漸凝聚了一把光的匕首。朱勤完全沒有預料到田三竟也有技能,他並看不懂這種異術,隻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紅光匕首凝結完成,飛速衝向朱勤的麵門,朱勤的眼裏映著匕首的紅光越來越盛,感受到了死亡氣息的籠罩。突然間,朱勉推開朱勤,紅光匕首接觸到朱勉,觸體消失,朱勉軟軟倒地,身上並沒有任何創口出現,但他臉色已經沒了半分血色,他隻留下一句話:“爹,我從今往後不吃鴨脯了”,就沒了任何唿吸。田三最後一刻的眼神是遺憾的,他沒有殺的了朱勤,但他對這個意外又是滿意的,也好,讓要了牛二兒子命的人也體會下失去兒子的痛楚,他也永遠閉上了眼睛。朱勤抱著朱勉,肝膽俱裂:“我的兒,我唯一的兒。”


    秦梵音並不介入甚至饒有興致地看田三和朱勤的搏殺,但看到朱勉觸地,她心驚,再也不顧扶風行的拉扯,跳了進來,俯身去摸了朱勉的脈搏和鼻息。竟然死了?剛才完全沒有任何實質的物體接觸朱勉啊,一瞬間就死了?她心中悲痛,朱勉是個好人,是一個在朱勤和田三的夾縫裏不斷糾結,但卻始終維持本性的好人,但終究沒能抵抗在這場衝突中消散的命運。


    田三屍體向外有血流流淌,但流淌到秦梵音的腳底就不再蔓延,所有的血液似乎被吸收了,秦梵音的妖冊裏又一頁麵上逐字顯示出:“寄生妖——認主寄生,為其爪牙,主榮我榮,主衰我衰。技能——反噬,當遭主人剝離棄置,可剜其血肉奪其性命。”


    朱勤架著朱勉的身體往牢獄外失神走去,扶風行問到:“他確認就是幕後黑手了,殺了吧?”秦梵音:“明天就要審理了,別再背一條命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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