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道去?」


    「你腿還未痊愈,一瘸一拐在胡都督麵前未免太失禮了。」他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忐忑地看著他的背影,今夏泄氣地咬咬嘴唇。


    之前吊唁夏正時,陸繹已來過一趟胡府,隻不過僅在外堂停留了一盞茶功夫便告辭了。今日由小廝引著,一路往裏走,直把他帶至後花園。


    正是初夏十分,園中數株石榴樹正值花季,花開似火。


    胡宗憲沉著臉,負手而立,目光不知看向何處。身側石桌旁坐著徐渭,手撫茶杯,亦是不言不語,一徑出神。


    聽見腳步聲後,胡宗憲轉過身來,看見小廝身後的陸繹,麵色稍稍放鬆,由於昨夜之事,他一直擔心陸繹不肯赴約,眼下看見他來了,想來此事還有商量餘地。


    徐渭也看向陸繹,因見他經昨夜一事,竟還敢孤身前來,目中便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言淵啊,」胡宗憲大步迎上前,麵上笑道,「你肯來便好,我隻擔心你因昨夜之事誤會了我,不肯登這個門了呢。」


    陸繹笑道:「既是誤會,卑職又怎會掛懷。」


    「好!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你這般胸襟,我們這些老家夥自歎不如、自歎不如啊!」胡宗憲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請他入座。


    陸繹卻不忙坐下,轉向一直靜靜立在旁邊的徐渭,施禮道:「這位,便是人稱青藤居士的徐渭徐師爺吧?」


    徐渭不卑不亢地還禮道:「文長參見陸大人。」


    「久聞先生大名,今日得見,言淵之幸也。」


    「文長愧不敢當。」


    胡宗憲倒未料到陸繹對徐渭這般敬重,當下招唿他們入座。家仆奉茶之後,他讓他們盡數退下,後花園中不許任何人入內。


    眼見家仆都退了出去,陸繹知曉胡宗憲要說正事,但先開口的卻是徐渭。


    徐渭問道:「陸大人今日孤身前來,自然是信得過都督。那麽我們說話也就開門見山,不必忌諱。昨夜,陸大人讓人帶迴的那句話‘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指得是什麽?」


    陸繹一笑,卻並不明說,隻道:「我知曉因趙文華被貶一事,而且現下朝中又有許多人彈劾胡大人收受倭寇賄賂,私通等等,胡大人心境想必苦悶得很,所以我讓他們帶話安慰大人。」


    聽出他不願明說,想是對自己仍有顧忌,胡宗憲便幹脆道:「我知曉言淵你此番來兩浙身負要事,就是要查明白我到底有沒有私通倭寇,是不是?」


    「職責在身,請大人見諒。」


    「不必請我見諒,你今日肯孤身前來,我對你也就不再隱瞞。」胡宗憲手一揮,「文長,你把我們這些年的苦心經營,都告訴他吧,究竟是不是通倭,由他來定奪。」


    徐渭重重點了點頭,將手邊的兩浙海防圖展開,請陸繹來看。


    「陸大人應該知曉,從八九年間,沿海就時有倭寇出現,但一直也沒鬧出什麽大亂子,倭亂是到了近些年才愈演愈烈,隻因倭亂的背後有兩個人在操控。其中一個是徐海,去年被我們用計降服,已投水自盡;還有一人便是汪直。」


    「汪直與徐海不同,他在海上多年,被尊稱為老船主,兼並了幾十股海上勢力為他所用。」徐渭的手指在圖上數處點了點,「這些勢力裏,以東洋人為主,還有沿海漁民、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汪直在一日,尚能讓他們服服帖帖,一旦殺了汪直,他們失去控製,就會更加麻煩。」


    「我與都督研究許久,隻能設計誘汪直上岸,然後加以控製,憑此操控海上勢力,平定倭亂。結果……」


    說到此處,徐渭長歎了口氣,才接著道:「大事將成之時,禦史王本固橫插一杆,將汪直抓入牢中,後來的事,陸大人你應該都知曉了。」


    後來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陸繹自然知曉:汪直被抓,朝廷上一片喊殺之聲,獨胡宗憲上書請求不要殺汪直,讓他為朝廷效力,約束倭寇,可惜無人認同。朝中紛紛指責胡宗憲放縱罪犯,必有內情。也因為此事,陸繹才會奉命往兩浙調查。


    此時迴想起汪直死前所說的話——「殺我一人無礙,隻是苦了兩浙百姓,我死之後,此地必定大亂十年!」


    事情一件一件對應起來,真相已然就在陸繹麵前,他很清楚胡宗憲並沒有說謊。


    「將夏正送至毛海峰處,是汪直的要求?」陸繹問道。


    提到夏正,正戳到胡宗憲的痛處,他深閉起眼,無奈地點了點頭:「……是我害了這孩子。」


    徐渭狠狠道:「汪直疑心甚重,都督這些年為了請他上岸,可以說是費盡心力,折損得又豈止夏正一人。若不是那個蠢笨如豬的王本固,何至於此!將都督數年心血,毀於一旦。」


    陸繹低頭看著海防圖,沉默片刻,之後道:「我想到軍中走一遭,不知可否方便。」


    胡宗憲尚在揣測他的用意,徐渭已然明白。


    「陸大人是想深入了解倭寇狀況,然後再上奏朝廷?」徐渭道。


    「正是如此,雖說胡都督為了汪直,費數年心力,但若無有力證據,隻怕朝中人還是會誤解都督。」陸繹道,「何況聖上那邊,也須得呈上詳盡的迴稟。」


    胡宗憲點頭道:「此事不難,我的手下俞大猷眼下正在岑港與毛海峰對峙,你若有興趣,可以去岑港走一遭。你想何時啟程?」


    「越快越好。」


    「明日一早,我派人帶你去。」


    「如此甚好,多謝都督。」


    胡宗憲卻仍是憂心忡忡:「難得言淵你處事公正,胡某十分感激,但我擔心的是……京城裏麵,那些言官恐怕不會消停,我在朝中無人幫襯,隻怕聖上偏信小人之言。」


    陸繹微微一笑:「都督此言差矣,聖上若信了那些人,便不會叫我來走這一遭了。」


    「所謂孤鳥難鳴,這朝中無人,終歸不是長久之策。」


    陸繹似笑非笑:「都督,言下之意是?」


    「嚴嵩嚴大人那裏……」


    胡宗憲話才說一半,便被陸繹止住,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畫像,展開給胡宗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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