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對……」


    陸繹顰眉:按汪楊氏所說,胡宗憲一開始就存心欺騙她們,既是如此一抓到汪直就可以殺了她二人,胡宗憲非但沒有,反倒還繼續送補品安撫她們。除非是……


    「怎得?」藍道行問道。


    「汪楊氏所說,雖是事實,但以她這些日子的經曆,恐怕話中的偏頗之意她自己都未必意識得到。」陸繹道,「她的丈夫、兒子都死在胡宗憲手下,現下婆婆也死了,養子正被圍剿,她對胡宗憲定是恨之入骨,認為他是個卑鄙小人,故而才有要我轉告的那句話。」


    「你覺得胡宗憲不是?」


    「你莫忘了,他也死了個養子。」陸繹歎了口氣,「夏正屍首被送來的那日,你若見過胡宗憲,就知曉夏正之死對他的打擊有多大了。」他尚記得吊唁時看見胡宗憲頭死死地抵在棺木,一動不動,撫在棺木上的手微微顫抖著。


    「這世道,都在比誰的兒子死得快麽。」藍道行歎道,「胡宗憲若是汪楊氏口中的小人,至少說明他沒有勾結倭寇。可若你所言,他和汪直關係並不一般,這事兒捅到上頭,那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你當心點,我瞧胡宗憲這兩浙總督來之不易,他可不願挪地方。」


    陸繹笑了笑:「你自己也當心。」說罷,他翩然躍上屋頂,足尖幾下輕點,人已行遠。


    藍道行獨自在中庭立了好一會兒,才返身入內,經過汪楊氏屋子時,側耳細聽片刻,卻聽不見唿吸聲,心下一沉,推門入內,看見汪楊氏安然地躺在床上,手中拿著一柄帶血的剪子,脖頸處湧出的鮮血將灰衫染得暗紅。


    原來她所說的迴家,竟是這般……


    藍道行佇立著,深閉起眼,長歎口氣。


    夜闌人靜,鼓靠著鼓,鑼靠著鑼,月亮爺靠著沙羅樹,牛郎織女靠天河……沈夫人一臉慈愛地替今夏掖了掖被腳;丐叔一臉嫌棄地踹了腳打唿嚕的楊嶽;阿銳麵無表情地盯著床頂,不知在想什麽,四下寂靜無聲。


    月明星稀,陸繹仍自窗口躍入屋中,剛一落地,便發覺不對,左右兩側各有勁風襲來,饒得他反應甚快,雙足往前滑去,仰麵低腰,兩柄長劍自他眉梢險險掠過。


    他未用兵刃,僅憑步伐精妙,在兩柄長劍之間避讓躲閃。數招之後,瞅準空隙,手掌上翻,一按一扣,已順勢將一柄長劍奪過。


    陸繹旋身站穩,也不急著出劍,借著月光打量來者。


    打鬥聲驚動左右,門外岑壽急急趕來:「大公子,可是有事?」


    「來了兩位客人。」


    陸繹說著,手腕輕抖,長劍激射而出,劍穿過其中一人的肩膀,釘入窗欞,那人慘叫出聲。


    另一人見狀不妙,持劍想逃,岑壽破門而入,見狀拔出繡春刀,刀劍相擊,迸出火花,叮叮當當,打得好不熱鬧。


    由得岑壽去對付,陸繹也不理會。


    門外,岑福趕了來,今夏瘸著腿也趕了過來……「大公子,您沒事吧?」岑福忙道。


    「沒事。」陸繹迴頭看見一蹦一蹦的今夏,上前扶了她,淡淡嗔道,「你還真愛湊熱鬧。」


    看見陸繹沒受傷,今夏就安了心,探頭去看被釘在窗上的人:「他們是誰?」


    「你看呢?」陸繹扯下那人的蒙麵布,反倒問她。


    今夏大樂,點了燈,搓搓手上前道:「看著雖然麵生,不過搜個身大概就能知曉了。」


    這邊有岑福相助,岑壽很快製服了另一名黑衣人,用力扯下他的麵巾。


    「我認得他,他是胡宗憲身旁的副官。」岑福一眼認出。


    陸繹掃了兩人一眼,麵上絲毫未有驚訝之色:「你們不是一直趴屋脊上盯我麽?今日怎麽有興致到我房中來?」


    兩人沉默不語,互相交換了下眼色,便猛然用力朝舌根咬下去。


    幸而岑福岑壽在詔獄多年,早有防範,眼疾手快,一下子出手鉗住他們的喉部,讓他們動彈不得。


    「這樣就要尋死?真是兩條漢子,可惜功夫差了些。」今夏嘖嘖惋惜道。


    「人家功夫比你強一點呢。」陸繹把她摁到椅子上坐下,才轉向黑衣人道,「兩位對胡總督一片赤膽忠心,在下很是欣賞。你們也不必急著尋死,我有句話請你們帶給胡都督——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說罷,他示意岑福放了兩人。


    兩名黑衣人見陸繹果然放了他們,拾起劍,從窗口躍出去。


    「就這樣放了他們?也太便宜他們了!」岑壽忿忿然,「敢來動大公子,活得不耐煩了吧,胡宗憲是吃了豹子膽,他就不怕老爺嗎?」


    今夏好心解釋給他聽:「人若死在這裏,胡宗憲肯定告訴你家老爺,是倭寇幹的,說你家大公子壯烈殉國,說不定還給他封個抗倭英傑,撫恤金肯定少不了。」


    「你還真看得起我。」


    陸繹順手替她攏了下頭發,因為是從床上趕過來,今夏頭發都是披散著的。岑壽看著自家大公子這個再自然不過的動作,眼睛都直了,岑福隻得用手將他的頭別開來。


    「平常不見你反應這麽快,今夜怎得比我還早趕過來?」岑福問他,岑壽的房間比他的還遠。


    「阿銳說大公子房中有人,我初時還不信,後來察覺不對才趕過來。」


    岑福不敢置信:「他耳力這麽好!」


    陸繹道:「阿銳受傷之前,功夫就在你們之上,不奇怪。」


    門外,淳於敏的丫鬟一點一點地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一下子就看見了窗欞上的血跡,嚇得哆哆嗦嗦,聲音也直發抖:「是不是死人了?」


    「沒有。」陸繹沉聲吩咐道,「岑福,送她迴去,說明緣由,別嚇著她們。」


    岑福領命,見岑壽還杵在當地,便連他也一並拖了出去。


    陸繹低頭看見今夏的腳,鞋襪都沒穿,燭光下,白皙地晃眼。


    「連鞋襪都來不及穿,就趕來看我。」他將她抱到床上,拉過被子把腳裹起來,微笑著看她,「看來你真的很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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