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古代已有一月。


    傅長宵盤坐大山之間,不禁感慨。


    “好豐沛的靈氣。”


    盡管靈氣的濃厚並不見得就能使自己的道行增長得更快。但渾身舒泰,內心靜然,修行起來會更輕鬆。


    哪怕不修行,在此悠哉遊哉,觀山賞月,也會身心愉悅。


    而坐著就更舒服了。


    遠看雲卷雲舒,近沐清風明月。


    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


    “唿—”


    傅長宵吐出一口濁氣。


    轉頭一看,有隻小鬼在看他。


    是個模樣乖巧的圓臉男孩,五六歲的樣子,穿著單薄樸素,眼睛很有靈性。


    傅長宵對她點頭微笑。


    小鬼便也朝他咧嘴笑。


    傅長宵站起身,朝著山外走。


    小鬼也跟著他朝山外走,而且還走近了些。


    “你是神仙嗎?”小鬼耐不住好奇問道。


    傅長宵搖搖頭:“我隻是一介凡人。”


    “那你膽子可真大。”


    “馬馬虎虎吧。”


    “不馬虎了,一般人可不敢大晚上留在山裏。”


    “也許不是他們不敢留在山裏,隻是他們都有家可以迴。”


    “迴家嗎?”小鬼跟著念叨了一句,覺得心口有點痛,便嘟起了嘴:“又不是誰都有家的。”


    傅長宵停下腳步看她。


    小鬼有些神色茫茫:“我也有家,但是找不到迴去的路了。”


    “那你進山多久了?”


    “很多天了,都數不清了。”小鬼垮下臉:“山裏的爺爺奶奶們跟我說,等我哪天真的想迴家了,就能迴去。可我明明一直都想迴家呀?”


    看著小鬼煩惱的小表情,傅長宵心裏歎了口氣,不是他熱衷於把人往壞處想。實在是這個時代,迷失山林的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絕大部分都是遭親人遺棄。


    “那住在這裏的爺爺奶奶們很多嗎?”


    “以前有不少,但最近外麵來了許多邪物,所以也有很多爺爺奶奶搬走了。”


    “邪物?是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我沒遇見過。”


    “這樣啊……”傅長宵想了想,又問道:“那山裏的爺爺奶奶們有沒有告訴你,要怎麽樣才能遇見那些邪物?”


    “不能到山外麵去,看見穿黑袍的人要遠遠躲開……”小鬼說著,忽然覺得不對,但細細一想,又沒有想出到底哪裏不對。


    “原來如此。”傅長宵蹲下身,目光平視小鬼,鄭重道:“你說的話對我幫助很大,所以,我也可以幫你一個忙。”


    小鬼眼睛亮晶晶。


    “我想迴家,你能帶我迴家麽?”


    “如果你想的話,自然是可以。”


    傅長宵伸出食指點在小鬼的額頭。


    這時。


    “且慢……”


    “等等……”


    幾個年老的聲音從身後飄來。


    傅長宵轉頭一看,四五個老頭老太舉著一副骨架追來。


    “先生。”一個容貌枯瘦的老頭對著傅長宵躬身行了一禮:“如果您要帶小元走,還請把她的骸骨帶上。”


    傅長宵看了他們一眼,隨即伸手一招,用“返木寶印”將零碎的骸骨聚攏,堆在腳邊。


    這才問道:“諸位是這孩子的什麽人?”


    老頭歎道:“我們不過是與他同住山間的苦命魂罷了。”


    “那這孩子的身世……”


    不等他相問,一個頂著亂糟糟白發的老婦開口道:“小雲是艄公雷大安的孩子,那天他把小雲丟……嗯,落在山裏的時候,我瞧見了。原本我們都勸他別迴去,可他不聽,在這般執念的影響下,這娃子怕是難有安息之日。”


    傅長宵點點頭。


    “那他家在何處?”


    老婦指了指山外的一個角落。


    “侯塞鎮,雷栗村。先生沿著山路往左,腳力好的話,約一天的行程,便能到鎮上,之後再行半日就能到雷栗村,倘若先生不願浪費腳力,也可走水路到村裏。”


    “水路?”


    “是的,先生有所不知,我們逸州山水重重,即便是小小的雷栗村,也是山水如畫,風景宜人。”


    “那河叫什麽?”


    “戇水,可以直通逸州城。”


    “那水路要怎麽走?”


    傅長宵逐漸來了興趣。


    老婦人便與他詳細的講。


    如何找路,渡口在哪,怎麽乘舟,價錢幾何,怎麽才能不被坑騙,講得很細致。


    一切交代完畢,這群老頭老太才慢慢消失在山林裏。


    傅長宵從背包裏取出個袋子,把小元的骸骨裝好,然後將其魂魄也一並塞進了背包。


    伴著星光,傅長宵也走進了夜裏。


    ……


    半日行程,忽來一陣驟雨。


    傅長宵撐著一把黑傘,走在戇水河畔。


    前方的渡口,立著一個草棚,看著老舊,遮不了風,不過擋雨是夠了。


    傅長宵慢悠悠走了進去。


    裏麵沒有人,正適合折騰銅印打發時間。


    自從知道自己認了銅印為主,傅長宵對這玩意就徹底沒有了好感。


    就像是無能無力,才被迫選擇隨遇而安一樣,他從來不願被人控製,無論是好是壞,他隻想做他自己。


    傅長宵把銅印隨便丟在地上。


    然後施展“烈陽”神通,拋出一團火焰將銅印裹了起來。


    據書上說,要解除法器的契約,就需要收迴使用者貢獻出的契約物,比如精血、魂魄之類。


    所以傅長宵沒事就用火燒一燒銅印,他琢磨著哪天要是把銅印燒化了,自己的血肉也就跟著燒幹淨了。


    除此之外,他就隻能等自己的境界高過銅印,再以一力降十會的手段,強行將束縛破掉。


    就這麽燒了半個時辰,天色倒是漸漸晚了,雨卻全然沒有要停的意思。


    “唿唿。”風又吹了起來,雨也斜斜地飄進來。


    不過,草棚的邊緣卻沒有半點浸濕的樣子。因為被燒得通紅的銅印,已經很好地祛除了棚裏的涼意和潮濕。


    又過了一會兒,隱約有腳步踏來。


    傅長宵把目光從銅印上離開,扭頭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


    四個打扮文雅的青年冒雨前來。


    “你小子不是說這條路你經常走,天黑之前肯定能搭上船嗎?”


    其中一個穿白衣的俊俏小生拉著一個青衣書僮的衣領子邊走邊發火。


    那書僮尷尬地嘿嘿笑著。


    “小的不是想讓給少爺您吃個定心丸麽,剛才看您都急得快哭了,哄您開心……”


    白衣小生二話不說,低頭挽起袖子。


    書僮見了,趕緊告饒逃跑。


    白衣小生欲追,卻被同行的另一個黑衣書生給攔住:“前麵有草棚,應該是渡口到了。”


    白衣小生麵無表情道:“就算有草棚,也不過是個濕答答、冷冰冰的地方,讓人怎麽待得下去。”


    他這邊剛說完,就聽自家書僮站在草棚邊大聲喊道:“少爺快來喲,這裏有人燒火,好暖和啊!”


    ……


    白衣小生尷尬地放下拳頭:“好吧,就算這個渡口能待,這會子估計也等不來渡船了!”


    “少爺你看,那裏有船來了!馬上就要靠岸咧——”


    ……


    白衣小生漲紅著一張臉,略顯局促不安:“船的品質也很重要,我們得精挑細選。”


    “少爺,這船真不錯啊,上好的棚頂船,坐起來肯定不會硌屁股……”


    ……


    “我先過去了。”白衣小生冷靜地拎起衣服下擺,然後快步往草棚走去。


    “鄒兄,你說阿全這次會挨上幾腳?”另一個一直沒講話,腰裏別著寶劍的書生看著白衣小生遠去的背影,悠悠問道。


    鄒姓書生道:“你怎麽知道那草棚裏的人不會好言相勸呢?”


    草棚裏傳來砰砰幾下,其間還夾雜著某個熟悉聲音的哀叫聲。


    不消片刻,白衣小生若無其事地站在草棚邊,向兩位好友招手。


    帶劍的書生笑了笑:“現在知道了。”


    ……


    四個書生進了草棚,抖了抖身上的水。


    傅長宵正好收起神通,就要外出乘船。


    “欸,這位先生,您的東西落地上了。”那個書僮捂著挨踢的屁股,對傅長宵喊道。


    雖然對方見死不救,但這也影響不了我拾金不昧的美好品格。


    書僮阿全在心裏給自己比了個大拇指。


    傅長宵擺擺手:“沒事,它自己會跟上的。”


    “啊?”阿全聽得一頭霧水。


    白衣小生冷哼道:“你話多的毛病再不改改,我就把你送去鄉下喂雞!”


    “不行啊。”阿全囁嚅道:“老爺說喂你比較重要……”


    很快,頭上頂個包的阿全帶著三個公子哥一起來到渡口邊上。


    “可是去逸州城的船?”


    烏黑的棚頂船,算不得小,也不算大,剛好在這渡口淺灘不會擱底。


    一個身穿蓑衣,頭戴鬥笠的憨厚男子站在船頭,沉聲道:“逸州城去不了,隻路過侯塞鎮,往雷栗村的方向,一直到清波縣。”


    “那這一程要多少時日呢?”


    男子道:“快則三日,慢則四五日。”


    白衣小生禁不住哀歎:“這般耗時,本少爺豈不是要悶死!”


    “客官且寬心。”男人嘿嘿笑道:“我們船上有跟船的花娘子,無論詩詞歌舞,還是下棋彈琴,都能陪公子耍上幾日,要是公子不嫌河鮮腥氣,也可以釣魚烹飪,體驗一把野趣。”


    四個書生對視一眼,都覺得不錯。


    等談攏了價格,登船一看。


    謔,果真有個絕色美人在船倉裏煮茶。


    而美人對麵,傅長宵正端著一杯熱茶,輕輕吹出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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