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劉警官不是很看好賀知年的能力,但世上的案子千奇百怪,總有一些科學還不能解釋的事情,需要借助他們的智慧進行判斷和處理。


    所以……


    “來,賀先生,傅先生,案發現場就在前麵。”


    走過街道,前麵矗立了好幾排的老式公寓樓,也不高,就五層,被一長條扭曲的弄堂串聯在一起。


    外牆上的生鏽排水管後麵,有許多歪歪扭扭的“拆”字,有些牆麵樓角都能瞧見外露的鋼筋水泥。


    但觀其樣式,這些樓房在四五十年前,估計也是了不得的建築。


    不過經過了小半個世紀的風雨飄搖,又成了被時代淘汰的產物。


    不見底蘊,隻留糟粕。


    傅長宵這次受邀過來,倒也不是就得破案。當然,他自問也沒有那個本事。隻是因為死者的死相過於怪異,便尋他過來看一下,這其中是否有超自然的因素介入。


    賀知年也在電話裏稍稍提過,此次的事件,隻是道教協會秉承警民合作的精神,與當地警方進行的一次友好交流。所以,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


    但,傅長宵不信他。


    賀知年一個與案無涉的路人,沒工錢也要拿自家典籍當酬勞來請他,說這裏頭沒有什麽貓膩,誰信?不過傅長宵打定了主意要去藏書樓,也就懶得深究他的真實企圖。


    目的地沒有多遠。


    眼前這棟老式公寓樓就是。


    裏邊兒的屋子采光極差,樓道低矮,窄窄的門洞望進去,每家每戶都黑漆漆,冷不丁就從什麽地方冒出個人影來,嚇人一跳。


    賀知年的高人形象都差點兒栽在某個突然從窗戶裏伸出來的腦袋上。


    “你們也看見了,這裏是棚屋區改造工程的重點區域,所以許多監控設施不是很完善。”劉警官帶著兩人爬樓梯,嘴裏繼續道:“再加上這裏的住戶幾乎都已經搬空,采集相關信息的工作就更加艱難了。”


    賀知年平複完心情,疑惑道:“收集信息或許困難,但反過來說的話,不是越簡單的人員環境,鎖定兇手的難度就越低嗎?”


    “是這個道理。”劉警官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歎了口氣:“但死者是這座公寓樓的業主,據周邊群眾反映說,自從她父母相繼離世後,她和許多租戶都產生過矛盾。”


    說著話,三人來到樓梯靠右,最裏的一間屋子。


    門口設置著封鎖線,屋內有五個警員在忙碌。


    傅長宵跟著劉警官從封鎖帶下鑽進去。


    頓時,鼻子裏湧進一股清新自然的香氣。


    有點像冬梅的香味。


    “奇怪。”賀知年嘀咕:“我還是頭一迴遇見這麽香的兇案現場。”


    劉警官扭頭問他:“好聞吧。”


    賀知年端著姿態,不想表現得沒見過世麵,“還行吧,味道稍微寡淡了點。”


    “啊這樣。”劉警官真誠地向他提議:“那你可以進房間,那裏的味道濃得很。”


    “哦?你們在房間裏噴香水了?”賀知年心說沒道理啊,這不成破壞案發現場了?


    劉警官手指搭在鼻頭底下,對他道:“想什麽呢,死者的屍體是能隨便破壞的嗎?”


    賀知年頓時有點懵。


    屋子裏有警察在說:“屍體的香味越來越濃了,也不知道化驗結果什麽時候才會出來。”


    “……”賀知年糗著一張臉,把鼻子捂得死緊。


    劉警官朝一個戴眼鏡的警察比了個手勢,對方隨即遞過來三個口罩。


    傅長宵伸手接過來一個,卻沒有立刻戴上,而是和原本就帶來的口罩疊在一起,打量起了周遭環境。


    沒想到房子老舊,裝修卻是精致得很,真皮沙發,羊毛地毯,各種名貴綠植擺件,就連不大的廚房,也是幹幹淨淨,十分整潔,裝設了許多高科技產品。


    這也就是房東了,尋常租客哪有這等財力倒騰這麽多好東西。


    劉警官帶著他倆進臥室。


    一進屋,原本清新的香味頓時變得濃鬱,就如同情緒的失衡,越多反而越讓人感到不適。


    傅長宵這迴兒戴上了口罩。


    奈何雙層的厚度,也沒擋住多少膩香。


    聊勝於無吧。


    先前通過聊天,傅長宵知道死者大概已經死了七天左右,但不知道為何警方沒有將屍體搬去解剖。


    如今看見躺在床上的那一大攤屍體,傅長宵心說,這都胖到肉從床邊耷拉下來,想運出去,還不得把屋子的整麵牆都拆了?


    另一邊,劉警官打開一個平板電腦,播放起了監控錄像。


    裏麵的畫麵靜止,聲音卻鬧騰,不過看了半天,傅長宵也沒看出什麽端倪。


    這時,戴眼鏡的警官拿著一份文件走過來,念起了死者的情況。


    “死者名叫周芸,女,今年32歲,未婚,無業,三年前,她因為父母相繼離世,而辭掉了在首都的模特工作,迴家繼承了這棟公寓樓……”


    聽著公式化的資料,傅長宵慢慢走到床邊,端詳起死者的樣貌。


    光潔的身體上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傷痕,也沒有腐爛的跡象。就是表情驚悚,皮膚好似燎泡一樣,鼓鼓囊囊的繃著,一張櫻桃大的小嘴微微張開,裏頭隱隱發亮,看上去似乎蓄積著某種液體。


    傅長宵凝眉向後退了一步。


    他倒不是忌憚屍體嘴裏的東西,他隻是離遠些觀察這張臉,總感覺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


    就在他仔細迴想的當口。


    “啊!”


    臥室外不知是誰忽然大叫一聲,把賀知年嚇得一個箭步站到了傅長宵旁邊。


    劉警官當即問道:“出什麽事了?”


    不等外麵的人迴答,一把黑傘蹦蹦跳跳地從門口躍了進來。


    得,破案了。


    賀知年當即又一個箭步,站到了劉警官身後。


    劉警官:“……”


    “傅先生,這把傘……”劉警官意猶未盡的話裏,透露出他強烈的好奇。


    傅長宵眉頭沒有鬆開,但語氣平靜:“沒事,傘裏有隻鬼而已。”


    劉警官一愣一愣的,還轉頭問賀知年:“賀先生,他說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他覺得賀知年在道教協會掛職,就算能力不強,見識總該不短。而且剛剛試過了,這老頭不太能接受別人的玩笑。


    賀知年搖頭:“傅道友的為人向來不喜張揚,很難說是不是隻有一隻。”


    劉警官:“哎,不是……”


    賀知年:“總之是他帶來的鬼,大概齊沒有危險。”


    劉警官:“……”喂,不是,還真有鬼啊!


    盡管知道傘裏藏著一隻鬼,但親眼看見黑傘自動打開,從裏麵飄出一隻穿著長衫的古董鬼,在場眾人還是忍不住冷汗直冒。


    “你竟能現形?”傅長宵看著長衫鬼顯露出半透明的樣子,眸光微微透出一絲兇厲。


    鬼能現形,一般靠的是自身積攢的陰氣,或者是修煉出來的法力,這兩樣無論是哪一種,都表示這鬼的實力不可小覷。


    “我不會啊。”長衫鬼說話的樣子迷離茫然,就好像喝酒喝到微醺。


    傅長宵剛準備將他收走,就見他一臉陶醉地俯身湊到屍體麵前,一陣猛嗅,那模樣活似色狼,“這味道聞著好舒服,我能上去躺一會兒嗎?”


    他嘴裏變態似的在問,動作卻半點不客氣,直接挺身飄到半空,就想整個兒壓下。


    “別動!”傅長宵叱道。


    劉警官下意識把手扶著腰間的槍上,待他目光移動,就見傅長宵不知何時在指尖夾了張黃符。


    但見那輕飄飄的符紙,隨他甩手而出,竟“嗖”的一下,將長衫鬼撞進了對麵的牆裏,徒留四肢露在牆外,無力的抽搐了兩下。


    “怎麽迴事?”賀知年的表情可比警察們緊張多了。傅長宵剛要說話,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吱嘎聲在房間裏響起。


    雖是輕微,但眾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轉向死者身下的床架,那逐漸變形的床角,那慢慢壓彎的床墊,無不指向一件事,那就是這張床馬上就要垮塌。


    劉警官危機意識最強。


    “都出去!”他聲音洪亮地吼了一聲。


    可是來不及了。


    “嘭!”


    隻見死者的臉整個爆開,眼珠混著血肉直接粘到了天花板上。


    接著,大量濃稠發黃的液體從死者的竅穴裏噴湧而出,就好似拋灑一鍋煮沸了的糖稀,黏糊糊地濺至半空,無差別地朝著眾人迎麵灑來!


    “我靠!”


    “呸呸呸!”


    黏稠的液體濺滿房間,眾人抱頭的抱頭,匍匐的匍匐。


    賀知年拉著劉警官,試圖用他手裏的平板將兩人的臉擋住,可這持續噴出來的液體太過密集,他們的手稍一拉扯,就有黏噠噠的東西粘到臉上。賀知年緊閉雙眼,都不敢想象這是什麽。


    劉警官也是一臉苦澀。


    他知道死者的遺體遲遲沒被抬走,不止是因為身形龐大,需要聯係家屬,取得破壞房屋的許可,更是因為死者的身體像是被某種液體處理過,破潰風險極大。


    在不知屍體是否帶毒的情況下,上頭才決定暫時放置原位。


    沒想到自帶防腐的屍體,這麽長時間都沒出現什麽問題,偏偏今天毫無征兆地炸開!


    不過,劉警官隱約發現了一點不同,之前那麽多人靠近屍體,都安然無事,偏偏那隻鬼一靠近,就立馬發生巨變。


    難不成,這事真的跟鬼有關?


    他心思流轉,身邊的賀知年卻是再也受不了這種惡心的環境,嘴一張,“哇”的吐了一地。


    虛弱的他,終於在苦膽吐出來之前,想起屋子裏還有傅長宵這麽一號人物,連忙抬頭看了過去。


    那邊的傅長宵撐著一把黑傘,站著屍體旁邊,所有濺射過來的液體,都被憑空出現的簇簇火花,燒成煙灰。


    “傅先生!”他投去乞求的目光。


    傅長宵這才注意到兩人的狼狽,輕輕點了點頭。


    他伸出食指朝著門外一勾。


    “返木。”


    賀知年嚇得臉色煞白:“什麽?反目?”和誰反目?好端端反什麽目?


    忽的。


    一陣嘩啦啦的聲音掠過他的耳邊。


    他定睛一看。


    無數大小不一的綠葉花朵的虛影,像成群結隊的蝴蝶,從門口撲飛進來。


    濃烈的草木清香瞬間壓倒空氣裏的梅香,屋子裏的家具在草木葉片的撲騰下,瞬間貼牆一字擺好。


    緊跟著,“砰砰”幾聲巨響,臥室的窗戶連同牆壁居然被這些零碎的花草掀翻倒地。


    更多的葉子花朵從外麵湧了進來。


    “你想做什麽?”劉警官突然從惡心的恐怖片現場,過渡到仙氣盎然的場景,嘴巴和腦子一起,全都沒轉過彎來。


    傅長宵抬手一揮,輕吐兩字:“抬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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