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花晚山,他見道士遲遲不說話,不由得擔心妖魔會察覺出異樣來,於是鼓足勇氣,竄步向前。


    “放開我,這次我一定要問個清楚,否則我絕不離開這裏。”花晚山甩著胳膊,語氣堅決得如同刀一樣銳利。


    對於他的擅自行動,傅長宵一開始還有點懵,但眨眼間他就反應過來,花晚山已經開始了表演,而且,表演的時機恰到好處。


    正省了他為法印的事找借口。


    傅長宵當機立斷搶步上前,右手橫攔,截停了花晚山。


    “你個強種怎麽就不聽勸!都告訴你了有什麽問題迴頭再說,你幹嘛非要留下來自找麻煩?”


    他語氣暴躁,顯然也開始了表演。


    可對麵的溟螭公卻是不知,隻當他與花晚山矛盾激化,繼而在心裏盤算著,要怎麽樣做,才能不動聲色地把他們仨給打發走。


    想到這,他的視線在傅長宵和花晚山身上緩緩掃視了一圈。


    要不然,幫他們解決一下問題?


    有了初步的意向,溟螭公扭頭便衝花晚山露出一個鼓勵式的微笑。


    “……”


    笑個屁。


    傅長宵心說,等會兒就讓你哭。


    “好不容易到了這兒,您就別攔我了,讓我去問個明白!”


    花晚山不顧傅長宵的攔阻,梗著脖子像脫韁的野馬似的,繼續一個勁地往前衝。


    呀,人才啊!


    傅長宵見他演得聲情並茂,不由得感慨這搞音樂的人,演技果真差不到哪兒去,同時又意識到,自己說話一板一眼,多少沾點做作,反而容易拖累花晚山。


    為了盡量表現得自然一點,傅長宵決定給自己增添一些動作戲,用以彌補自身台詞功底的不足。


    他一把拉住花晚山的手,阻止其往前躥,語氣也愈發顯得痛心疾首。


    “難不成隻有這兒能給你解疑釋惑?那世上的飽學之士以及全天下浩如煙海的典藏,豈不是早該一並丟進火坑,都給燒了。”


    他說到這卡了一下,突然發現兩人手拉手的姿勢有點怪……就算是演的也很怪。


    傅長宵愣了愣,當即臂彎一收,當場就把花晚山給拽了個踉蹌,待他一貼近自己,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就這樣鎖住了花晚山幾秒,傅長宵還是覺得有些別扭,緊跟著又抬起胳膊箍住了他的脖子,可依舊感覺不行。


    這些姿勢都顯得太過親昵,還擋視線,沒有半點兒“撕巴”的激烈感。


    為了凸顯暴力美學的張力,傅長宵頂著敵我雙方一起投來的詭異視線,最終改成反擰花晚山的胳膊,給他來了個擒拿。


    如此一來,便順眼多了。


    隻不過他是滿意了,一眾妖魔卻是無語,心中更是認定,傅長宵就是個行徑惡劣,熱衷折騰人的狂徒,看他連親近的朋友都不放過,更難指望他會放過自己。


    溟螭公也是頗為擔心,但他還是盡力壓製住那些想挑事的意識,然後衝傅長宵揚聲道:“閣下的朋友既然有話想問,不妨讓他直言,你這般攔著他,倒像是看不起老朽。”


    傅長宵聞言一愣,不禁有點疑惑。


    照理說,他們這頭鬧矛盾,老妖不來離間也就罷了,怎麽還主動提出要幫忙解決問題??


    他圖什麽啊?


    圖漲個粉嗎?


    傅長宵被自己跳脫的念頭給囧了一下。


    但好在不管溟螭公這樣做的原意是什麽,在他這裏,都是難能可貴且出乎意料的配合。


    於是,傅長宵立馬順著他的話頭說道:


    “尊駕何必滿身刺,朋友之間有爭執打鬧又不是什麽壞事,能換個角度,多些觀點也沒什麽不好。”


    傅長宵說這話的時候,還狀似無意地轉頭瞄了下身後的柳十三。


    柳十三正暗戳戳地以血代墨,在袖子裏盲寫敕令。緊張的情緒拔升了她的警惕性,所以傅長宵一瞥她,她便立馬看了迴去。


    接著,她連眨了三下眼睛。


    雖不知她這三下的具體含義是什麽,但傅長宵鬥膽一猜,她想表達的,應該是還需要一些時間的意思。


    傅長宵隻能將失望的目光迴轉,然後深歎了一口氣,換上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把手一鬆,推開了花晚山。


    “算了,算了,反正這麽大個人,想攔也攔不住,那就讓他聽聽尊駕的高見。”


    溟螭公慢悠悠道:“高見不敢當。”


    他一邊輕輕撫摸著雉雞的腦袋,一邊漫不經心地暴露自己的豪橫,“不過是集眾思,廣忠益罷了。”


    傅長宵:“……”怎麽著?想拿人多嚇唬我?


    他給花晚山使眼色:去吧!上啊!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麽叫耍猴的不怕人多。


    可花晚山哪有本事從一個簡單的眼神裏讀取出如此複雜冗長的信息,他隻意識到,進入正題的時機到了。


    花晚山連忙正了正衣領,接著拱手作揖道:“在下確有一事不解,正要求教老先生。”


    溟螭公道:“但說無妨。”


    花晚山彬彬有禮道:“敢問老先生,為了維係一個生命,而去剝奪另一個生命,是否能稱之為善?”


    溟螭公不假思索道:


    “既然是剝奪,又怎可稱善?”


    花晚山似乎對這個答案極為認同,他笑眯眯地點點頭,又接著問道:“那如果愛一個人,願意為她死,可否稱之為善?”


    “這嘛……”溟螭公慎重地想了想:“願意為了所愛而犧牲掉自己最寶貴的性命,若是求仁得仁,便可稱善。”


    這話剛說完,溟螭公聽見有人在發笑,低低的笑聲壓在嗓子裏,模糊不清。


    他轉開眼,就見柳十三縮著脖子,慌裏慌張地把嘴捂住,那雙透著懊惱的眼睛裏還殘留著幾分古怪的情緒……


    ……像是喜悅,又像是興奮,但唯獨沒有被抓包的不安。


    溟螭公正待問她因何發笑。


    傅長宵卻已經在第一時間猜到柳十三此番失態,是她已經作法成功。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可不想因為柳十三的沉不住氣而功虧一簣。


    於是。


    “什麽狗屁求仁得仁!”


    傅長宵故意對著花晚山大聲教訓,一下便把溟螭公的視線給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你犧牲了,別人不還是一如既往的該吃吃,該睡睡,或許某天想起你了,會去給你燒幾炷香,但大多數時候可能連你的名字都記不起來,所以還是算了吧,這種善根本毫無意義。”


    花晚山被他突如其來的教訓給嚇到,本想說出口的話登時全堵在了喉嚨裏。


    溟螭公還以為他是因為對傅長宵的話深以為然才語塞,於是凝眉駁斥道:“要是行善也談意義,那與爭名奪利又有什麽分別?”


    “有沒有分別,重要嗎?”傅長宵的聲音漠然得如同寒冬一樣寡淡:“一個付出了性命的犧牲者,你又何必再去判定他的行為是求仁還是求名?”


    溟螭公臉上露出嚴肅之色。


    “話也不能這樣講。”溟螭公鄭重其事地分辯道:“若是求仁,其善才是真善,若是求名,那麽善便成了博取虛名的手段,是偽善,而非道德。你可知:人無道則無情,無情則天下亂矣。”


    傅長宵譏諷道:“那尊駕難道不知:對善的苛責,其害並不下於為惡。若是行善也要分清楚是真心還是假意,那你口中所言的道德,即刻就會成為脅迫攻擊他人的借口,此等道德綁架若盛行於世,那麽這個天下想不亂都不成!”


    荒謬!


    “什麽道德綁架?”溟螭公被這從未聽過的詞給整懵了幾秒,但很快就理解了其意,他反問道:“教人行善,如何能算是什麽綁架?”


    也不等傅長宵開口,他又拔高了音調說道:“正所謂行善有功,作惡有罪,此乃千古不變之定論。而且老朽並非要苛責善行,亦知假意行善,雖不發自真心,卻也該褒獎善行,但這並不代表,心存不善之念,可以任其滋長而不加以引導改變。”


    這話說得傅長宵冷笑連連,當即給他一陣鼓掌,“那照尊駕的意思,即便做了善事的人,隻要他心存不善之念,就是錯,活該被譴責,對嗎?”


    說著,他伸手指向花晚山道:“那麽請問尊駕,我這位朋友倒是心存善念,他為了不殺生,便要戒葷戒素,甚至揚言,往後隻吃石頭填飽肚子,哪怕因此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像這般即存善心,亦行善事之舉,就沒錯了是嗎?”


    正聽著起勁的花晚山見傅長宵將話題引到自己身上,便很有眼色的挺起胸膛,瞪大雙眼衝溟螭公擺出一副“我真的有錯嗎?”的渴求答案的表情。


    溟螭公直接被他整不會了:“你居然要去吃石頭充饑?”


    他算是明白過來了,原來自己方才迴答對方的“為愛犧牲是否為善”,是在變相教唆他自殺。


    可要是去否定這傻小子不殺生的善舉,豈不是一並否定了求仁得仁的善心?


    溟螭公與眾妖展開了激烈的思想鬥爭。


    有說為愛要秉承善心到底的,有說選擇罪過最輕的素食再積德行善減輕罪孽的,還有的說可以將他納入桃花源,今後教他餐風飲露免煩惱的……


    然而,還沒等他們討論出個所以然,傅長宵突然轉身,朝著身背後的山道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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