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企圖,傅長宵就無可避免地想起當初,銅印就是在他的夢裏,用一日大過一日的壓迫感來逼他就範。


    而今它再一次以這種巨大化的形態出現,很難不讓人懷疑這仍是一種警告。


    隻是傅長宵還不能確定,它要警告什麽?


    他唯一確定的就是,這狗東西六親不認!


    而另一頭的妖魔們卻不像他這樣模棱兩可。


    目睹銅印一出,腳下的礁石就開始一寸寸開裂,宛如天災的場景讓他們瞬間思維一統,當即決定擒賊先擒王,以絕此患。


    於是,眾妖以美人臉為中心,再次齊聚法力。


    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化作各色靈光投入美人臉的眉心。


    隨後,五片礁石上的人影盡數化散成霧,裂縫裏的水流也緊跟著枯竭成汽。


    最終,整座水晶宮由此蒙上一層灰茫茫的陰影,仿佛死域般生機不存。


    與此同時,美人臉卻愈發顯得光彩照人,充盈的法力令她得以頂住銅印施加的高壓,還能釋放出一股寒氣森然的旋渦。


    那旋渦懸在她的頭頂,旋轉如柱。


    既能護身,防止銅印驟落。


    又能吞噬,扯住傅長宵就往口中吸去。


    傅長宵飄遠的思緒立時就被拉了迴來。


    耳朵裏全是堪比索命梵音的“……速速皈依”。


    傅長宵眉頭一皺,這種具備迷人洗腦作用的攝魂音,雖然對他造成不了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但如同推銷話術一樣的嘮叨,總是惹人厭煩。


    不過再怎麽煩,也煩不過被人三番兩次的吸來吸去。


    照這種吸法,就是鐵打的漢子也扛不住。


    果不其然。


    傅長宵狠狠哆嗦了一下,身體徹底陷入了疲軟。


    緊接著,整個人順著吸力疾飛了出去。


    同一時刻,正對麵的美人臉忽然眉宇舒展,揚起紅唇,露出一個十分莊嚴的淺笑。


    刹那之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因她而失去了色彩。


    傅長宵不再覺得念誦聲擾人,隻覺得這聲音猶如溪間的流水、花邊的風吟、海岸的潮汐,讓人心生歡喜,內心平靜。


    他甚至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了,原本的疲憊也在這一刻全都拋諸腦後。


    什麽銅印、什麽任務、什麽除魔衛道,統統都靠一邊去。


    他就如同見到了心中唯一的信仰,不由自主的想要對她頂禮膜拜。


    美人臉看到他的眼神從冷淡變成隻剩對自己的癡狂,臉上越發洋溢起神性的光輝。


    她衝著近在咫尺的傅長宵道:“過來。”


    詭異的聲音帶著莫名的暖意,勾得人心花怒放,欲罷不能。


    “好……”


    傅長宵十分主動地靠過去。


    滿意的迴應,讓美人臉揚起了唇角。


    然而就在這時。


    傅長宵的瞳孔忽然震了一下,緊跟著道:“……好……好不容易啊。”


    “什麽??”


    聽見傅長宵的話後,美人臉表情一僵,立刻就把洗腦邪音催得更急。


    良久,她才謹慎道:“沒有什麽不容易的,你過來便是。”


    就在她輕啟紅唇,準備一舉將傅長宵的魂魄吸出來時。


    傅長宵癡迷的眼神驀地一變。


    一抹狠戾的兇光浮現了出來。


    “好不容易靠你這麽近,你可要接穩我哦!”


    迎著美人臉驚愕的目光,傅長宵抬起右手,並指朝前一指,早就蓄勢待發的“烈陽寶印”瞬時激發。


    “轟——”他的指尖炸開一片紅光。


    炙熱的火焰直撲美人臉的麵門,仔細看,還能看到焰心裏跳躍的靈光。


    不過須臾,火焰便燒光了她的眉毛,覆蓋上了全臉。


    “啊!!”


    無數音色混合的聲音嘶吼起來。


    本來白皙細嫩的皮膚,在與火焰接觸的那一秒,就鼓脹變形,大片大片的膿皰,在皮膚上炸裂。


    傅長宵正要趁熱打鐵,將預先想好的“虛張聲勢”策略進行到底。


    怎料美人臉頭頂的狂風猛地罩下。


    唿嘯聲中,火焰四散紛飛。


    再然後,一個個雙手合十,不斷念誦“……速速皈依”的半截小人,從她的頭頂、額頭、雙頰、下巴、軀幹……各個裸露的部位冒了出來。


    讓人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藤壺寄生了他人,還是千千萬萬的他人寄生了藤壺。


    總之,相當的有礙瞻觀。


    傅長宵內心驚駭,奈何他被旋渦卷起的狂風吸住了身體,他就仿如跌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滾筒裏,根本無力躲避。


    另一邊,發現他的魂魄快要被甩出體外。美人臉連忙張口去吸。


    暈頭轉向的傅長宵立刻就被吸力定住了身形,魂魄也隨之蕩出了體外。


    但叫人意外的是,他的魂魄離開身體還不足一秒,一股較之先前還要強大數倍的蠻橫壓力就從頭頂上落了下來。


    頓時,狂風消弭,礁石崩裂,甚至空氣都變得異常厚重沉悶。


    美人臉又被重重地壓迴了地麵。


    傅長宵則強忍壓抑,在魂魄受損的前一刻,念咒迴歸了體內,但也被壓得骨骼作響,差點兒背過氣去。


    若不是他及時拋出烈焰擋開美人臉的吸力,從而得以在這短短瞬息間抽出空來,催動“碎劍寶印”,再利用腳下的鞋子泄去力道,他就會被銅印給壓死!


    這天殺的烏龜王八蛋!


    傅長宵一邊在心裏對銅印破口大罵,一邊急切地默念法咒繼續穩固靈魂。


    眼看法力和體力都到了極限。


    銅印卻不知為何在突然收迴了重壓。


    傅長宵雙腿一沉,穩穩踩出兩個深深的腳印,才沒有像美人臉那樣,半截身子都入了土。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擁有了喘息之機。


    美人臉發覺身上的壓力銳減,隻當是傅長宵道行尚淺,法力不濟。


    她那張慘不忍睹的臉上立馬露出一個“機會來了”的表情。


    她倏地張開嘴。


    傅長宵那遭受重創,現在正劇痛不已的魂魄又被她施法勾出了一大半。


    “尼瑪勾我勾上癮了是吧!”傅長宵心裏恨得幾要嘔血。


    然後,銅印施加的壓力又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而這一次,不僅美人臉被重壓擠得嚴重變形。傅長宵也不得不單膝跪倒,勉力支撐。他猛地喘上一口涼氣,再忍著全身骨頭都快要散架了似的疼痛,快速向地麵放出一叢火苗,用以掩蓋自己站不起來的困境。


    眾人果然都不疑有他,隻以為眼前這小子本就是要施法縱火。


    火苗飛快地往前竄進。


    急劇上升的高溫,迫使美人臉放棄勾魂的打算,全力以赴地搖擺身體,想鑽出地麵。


    就在她奮力騰飛之際,銅印施加的壓力又莫名其妙地衰弱了下來。


    美人臉極其懵逼地看著自己像個憨批似的,演繹了一把旱地拔蔥。


    臉色頓時黢黑。


    差那麽一點兒,就沒能維持住自己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人設。


    同樣感覺被耍的傅長宵瞬間被豐富的心理活動淹沒,唯有一句“臥槽”聊表心聲。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銅印何止不是他的幫手,簡直就是來弄死他的殺手!


    但是。


    當美人臉看向自己的眼神,透露出忌憚和幽怨的一瞬,傅長宵還是不可抑製的暗爽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勾起了唇角。


    他不會知道,他那得逞似的笑容,對於屢次自認為“勝券在握”時,就反被“壓著打”的美人臉來說,是多麽大的傷害。


    美人臉已經發覺到了其中的不對勁,半空中扭動殘敗的身體,就想離傅長宵遠一點。


    可傅長宵又豈是那種她想靠近就靠近,想遠離就遠離的小狗?


    此刻,傅長宵思緒如潮,猶記當初殺魚妖時被漩渦拉入水底,也出現過一股稍縱即逝的壓力。他那時候還以為隻是錯覺,並沒有在意,如今再聯想到這幾次銅印忽而增強,忽而轉弱的壓力,他才驚覺,這種變化似乎跟他靈魂出竅有關。


    他立馬意識到,很有必要讓美人臉再對自己出手一次,以便驗證心中所想。


    故此,這妖魔想躲,沒門!


    傅長宵在估摸了一下僅存的法力後,就一鼓作氣揮出十餘條好似長鏈的細長火焰,環繞在美人臉周身上下,轉瞬成了一座火焰囚牢,將那她困在中間!


    美人臉有些畏懼地避開熱浪,心中暗恨:好陰險齷蹉的人!每每戰到酣處,他必示弱,而每當就快要將他擒住時,他又必以法寶自救,再這麽鬥下去,自己怕是會落得個陰溝裏翻船的下場。


    眾妖與她思維相連,跟著爭論起來。


    龜殼少年道:“此人行事詭詐,又有這般厲害的法寶,恐怕難以降服,還是莫要與他糾纏死磕,不然壞了我們百年根基,豈不是得不償失!”


    鱗甲大漢卻不認同,“虧你與吾等意識融合近百年,卻還是這般膽小怕事,若一味的隻求安穩,選擇當個縮頭烏龜,那吾等又如何能夠爭得那一線成仙之機?”


    龜殼少年沉住氣,問道:“那你可有破局良策?”


    鱗甲大漢毫不猶豫道:“再試探他一迴,倘若還是不行,再放他離開也不遲。”


    凹頭老翁對此也表示同意:“道友所言極是,縱觀此人作風,他在人世當中也必定是個酷愛戲耍他人的不正之輩,要是真能將他度化,當可平添許多功德。”


    溟螭公長歎一聲,接著道:“既如此,那就再試探一迴。不過,眾人都已將大部分修為用在了維持桃源運轉上,對於此人的試探,切不可再浪費法力,假如事不可為,就用他身後那兩人……勸他離開。”


    眾妖轉念一瞬,僅僅花去兩三息的時間就商量出了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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