滯澀的大門被用力推開!


    屋內頓時陰風四起,各式器物震顫不休。


    傅長宵冷冷地掃視一圈,便伸手取下了門口懸掛著的那兜無患子,信步進入。


    一連串陰森的鬼號在耳畔響起。


    “我好慘呐~”


    “你還我命來~”


    “快下來陪我~”


    傅長宵:“……”


    這群作死鬼莫不是當自己在八十年代拍鬼片?


    那渾身慘白的小鬼,無聲無息的站在門邊,兩隻漆黑的眼睛底下是兩抹濃重的陰影,他麵無表情的張著嘴,仿如一尊陰森的雕像!


    “痛啊~”樓梯口傳來一聲聲哀嚎,一個滿身燎泡的男人掙紮著滾了下來,他摳撓著身上的皮肉,在地板上留下斑斑血痕。


    半空中飄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她幽怨地搓揉著自己的五官,將它們倒過來正過去地折騰著。


    ……


    傅長宵撩起眼皮不鹹不淡地瞥了他們一眼,就好似在看一場不甚專業的街頭把戲。


    幾個鬼兇相畢露的鬧騰一陣,卻發現全無效果,便又聚在了一起。


    “阿彩,還是不管用啊?”


    那個名喚阿彩的花旦女鬼,貝齒輕咬,像是再度想起什麽般垂死掙紮起來:“既然醜的不行,那就來美的,我就不信了,連美人計都搞不定他!”


    “可他好像是修道的。”


    “修道又怎麽樣,隻要他是個男人,就免不了好色!”


    “可是……”長衫鬼迴想先前被揍的經曆,心有餘悸的提醒道:“他上迴把你的臉摁在地上摩擦,我看他不像是好色之徒。”


    “呸,上迴是老娘大意,沒來得及勾引,現在嘛……”她收攏秀發,略鬆羅衫,挺起胸前的一對瑩白,嫵媚一笑:“我這麽美,還怕他不上鉤嗎?”


    說罷,便紅唇輕吹,放出一股子白霧來,她婀娜的立在這片霧中,抱著雙臂,半露香肩的朝傅長宵送出個飛吻。


    “小哥哥~你過來呀~”


    她拉著嗓子,甜膩曖昧的喚著傅長宵,薄施粉黛的臉上浮現出兩抹嬌羞的紅暈。


    傅長宵涼涼地垂了目光,冷著臉從網兜裏抓出一把無患子,這無患子又名鬼見愁,有棱有角的外形跟流星鏢十分相似。


    舊俗常將它佩戴在小孩身上,或者懸掛於門口,以圖驅避鬼魅。當然,在現實中,這玩意並不能驅鬼,不過,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這東西對鬼物也並非全然無用……


    傅長宵拿它照著花旦鬼的臉砸了過去。


    “小哥,喔—”


    一聲走了音的慘叫響起,花旦鬼捂著受傷的臉,驚恐逃竄。


    這鬼見愁雖驅不了鬼,但卻能打鬼。


    並且,還打得特別疼!


    傅長宵嘴角噙著冷笑,又從網兜裏抓出幾顆鬼見愁,在群鬼惶恐的目光中,緩緩逼近。


    淒慘,逐漸在鬼哭聲中具現……


    “大師,饒命啊—”


    幾隻鬼畏畏縮縮地擠作一團,哭爹喊娘的向傅長宵求放過。


    “別著急,先排好隊。”傅長宵悠哉地拋著幾枚鬼見愁,臉上的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群鬼:“……”


    真神特麽的別著急!


    眾鬼含著一口山唿海嘯的喉頭血還沒來得及噴出,就被幾枚“鬼見愁”版的飛鏢強逼著排好了隊。


    “不對啊……”


    傅長宵讓他們報了數,一共七個鬼,可他進門時掃的那一眼,分明瞧見有十幾個。


    “剩下的呢,快讓他們出來!”


    傅長宵氣勢洶洶地一甩手,嚇得幾隻鬼連忙往後滾了一圈。


    “沒了,這裏就隻有我們幾個。”花旦鬼再次挺起胸脯,嘴硬道,其他鬼立馬連聲附和。


    “怎麽?你們這是打算不見棺材不落淚?”傅長宵話音剛落,忽然生出一種仿佛惡霸欺壓良民的羞恥感,他不由清了清嗓子,擺了擺手,“算了,看你們還蠻講義氣的,那就由我自個來吧。”


    說完,他掐動咒訣,施展出玄氣百辯術。


    瞬息間,這屋內各色氣機再也無處遁形。


    傅長宵伸手從地板下拔出一個爛了臉的,轉身在樓梯的縫隙裏拎出個七孔流血的,抬腳走了幾步,拉出窗簾後的矮腳鬼,順帶把埋牆裏的青頭鬼也拽了出來。


    忙活半晌,傅長宵一共抓出二十四隻鬼,其中男鬼十一隻,女鬼八隻,小鬼五隻。


    此時的大廳中間,眾鬼按照高矮分作三排,席地而坐。


    傅長宵瞅著他們若有所思,手裏的鬼見愁每拋一下,對麵的眾鬼就一陣擔驚受怕。


    他之所以願意接下這份工作,除了賺錢外,更多的是感到好奇。


    自打迴到現世,他就隻在醫院見過兩三個遊魂,不承想,這座房子裏的鬼居然比醫院裏的還多!


    說起來,他也是得了月鼎觀真傳的,每天早晚課,他都有修習那篇《太陰洞真九鼎鎮海經》的吐納法,在古代世界,他可以很快進入靜海無波的境界,鼻吸口吐,服食天地靈氣,然而迴到如今的世界,他駕輕就熟的準備修煉時,卻差點兒沒被嗆死。


    現如今的世界,靈氣稀薄不說,竟還帶有無數有礙修煉的雜質,這簡直就是所有修行者的滅頂之災。要知道,無論是妖魔鬼怪,還是神佛仙靈,都是依仗靈氣進行修煉,所有法力也是靠靈氣轉化而來,一旦失去了這個根本,那一切法術玄奇便將付之東流。要不是傅長宵有著古印賦予的“通靈”之體,得了自生法力的好處。他怕是在消耗完先前修煉出的法力後,根本就沒辦法再施展出任何道術,更不用說精進道行。


    故而,在現如今的世界,人一旦身死為鬼,都會及時再入輪迴,否則便會如同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在塵世裏耗盡魂力後化為烏有,哪怕有怨氣支撐,也耗不了多長時間。這較之古代的鬼,今世這些鬼可以說是孱弱似風,不堪一擊。


    但這座房子卻能在這種大環境下,聚集如此多的鬼,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


    想到這,傅長宵神色間便明顯帶上了探究之色。


    “話說,你們怎麽會聚集在這裏?”


    眾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七嘴八舌的討論一番,卻又都說不清楚。


    傅長宵拍拍巴掌,製止了喧鬧,他指著魂魄最為凝實的花旦鬼,說道:“阿彩,你來說。”


    “哼。”


    花旦鬼不滿的撅起嘴,嘀咕道:“需要人家的時候就叫人家的阿彩,不需要人家的時候就喊人家妖孽……嘶,你做什麽又打我。”


    “你、說、呢?”傅長宵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聽起來,他對花旦鬼的矯揉造作已忍耐到了極限。


    花旦鬼瞧著他捏緊的拳頭,不情不願的撇嘴道:“我也說不大清楚,我隻記得死的那天被舞台頂上的燈箱給砸斷了腰,喉嚨裏就憋上來一口氣,我就是靠著這口氣做了遊魂,四處閑逛,某天偶然飄到了這裏,不知怎的就被吸進屋來,我當時發現這屋裏有種讓我感覺特別舒服的氣息,索性就留了下來,後來我的魂體逐漸變得凝實,神智也慢慢恢複,等我意識到要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出不去了。”


    花旦鬼煞有介事的握著拳頭一砸手心,總結道:“我們都是被這房子吸引來的!”


    傅長宵聽她這麽說,心中隱約有了一點猜測,他又向其他鬼求證道:“你們都是如此?”


    眾鬼七嘴八舌道:


    “沒錯,到了這裏之後就再也沒有了魂魄飄散的感覺,真的超舒服。”


    “而且這裏一直沒有人居住,我們怎麽折騰都行,唯一的遺憾就是進得,出不得。”


    這麽說,這房子許久沒人居住,那之前居住在這的是誰呢?


    傅長宵蹙著眉,餘光掃了眼釘在樓梯內側的幾幅人像畫,修長的腿當即邁了過去。


    先前忙著捉鬼,也沒太在意,這次有了一點頭緒,他便毫不遲疑的把畫上的灰塵撣開,仔細的上下觀察。


    這畫中人有的罩長衫,有的穿洋裝,也有喇叭褲和花襯衫,雖然年代不同,但畫中人的生活品質顯然都是十分優渥的,再加上他們多多少少相似的麵容,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一個家族。


    果不其然,這些畫框底下都刻了日期和姓黎的各種名字。距今最近的那一幅,也已曆經二十年之久。傅長宵把這幅畫取下來,翻看到畫框後麵,隨後意外但又不是特別意外的,發現了一行字:福地養陰,自食惡果,哈哈哈!


    傅長宵:“……”


    莫名有種看狗血複仇劇的即視感。


    眼前這三個“哈”字連成一體,每一筆都如秋風掃葉般灑脫肆意,極佳的表現出了書寫者的快意。


    就不知這痛快的情緒,是源自大仇得報,還是來自於成功禍害了房主一家。


    倘若是有意禍害,那房主身處福地,不是該逢兇化吉嗎?為何會自食惡果?


    養陰又是什麽意思?


    傅長宵摸了摸下巴,恍然想起燕途寒曾跟他講過,有助於修行的四大要素“法、財、侶、地”中的“地”,指的就是一些靈氣充沛的洞天福地。


    這類地方由於天然具有匯聚靈氣的效用,因此十分適宜居住修行,在風水術數當中,也常被稱為風水寶地,是許多意圖福蔭子孫的人,夢寐以求的成功捷徑。


    不過,雖說福地適宜居住修行,但也不可一概而論,就比如有一些地方,雖然瞧著靈氣逼人,卻相較於宜人,實際更為宜鬼,就像“陰宅”、“風水穴”等等,倘若住人,必招橫禍,若是住鬼,則不僅百無禁忌,還能溫養魂體,有利於修煉鬼道。


    在燕途寒所在的世界裏,許多禍亂一方鬼王,就愛盤踞在“宜鬼”的福地當中修煉。


    然而,傅長宵還是有些費解,就算這房子是建在“宜鬼”的福地上,那也斷然不會讓鬼魂隻能進不能出。


    據他所知,隻有地縛靈才會被禁錮在某個地方無法離開,而尋常的鬼,就像人類中的流浪漢一樣,整日無所事事,可以四處遊蕩。


    莫非這是留字的那位動的手腳?


    傅長宵猛然一震,忙問道:“你們誰在這待的時間最長?”


    眾鬼麵麵相覷,隨即指向了花旦鬼。


    花旦鬼阿彩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說道:“具體多久,我也記不大清楚,不過,少說也有十來年了。”


    “十來年。”傅長宵眼前一亮,問道:“那你見過寫這行字的人嗎?”


    花旦鬼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可還沒等傅長宵失望,她又道:“但是我見過掛這幅畫的人。”


    “掛畫的?誰啊?”


    “一個瘦老頭。”


    花旦鬼一頓連說帶比劃,最終也沒說清楚老頭的身份,傅長宵捏著眉心一陣頭疼,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估計隱藏著一個大麻煩。


    可轉念一想,反正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做這份工作也不過曆時三個月而已,隻要平穩度過這段時間,之後就算這兒天崩地裂了,也與自己無關,犯不著去操這份心。


    阿彩見他臉上變顏變色,疑惑道:“你突然笑個什麽勁?”


    傅長宵乜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我這是陰陰的笑,當然是在打如意算盤。”


    阿彩連忙捂住胸口,“你別淨想些有的沒的。”


    傅長宵不屑地嗤笑一聲,“放心,在我們打工人的腦中,不會有浪費時間的廢渣。”


    說著,他指向書房,支使起了眾鬼,“好了,都別傻呆著了,都給我搬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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